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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力寺中。</P>
章越再度迁此。</P>
在这浊流滚滚的尘世间，找一个清净的地方，着实不容易。</P>
上一次迁定力寺是违背官家的意思，对辽国强硬态度所至，韩忠彦出使辽国，挑衅了辽主。</P>
加上彗星出现，自己被迫辞相，在定力寺里住了几十日。</P>
如今故地重游，也是亲切。</P>
在此迎接章越的，依旧是老友智能长老。智能长老也是一个传奇，他重病了一年，本是时日无多，但过些日子总是挺过去了。</P>
下面的僧人问他，他总是说自己尘缘未了。</P>
直到章越入寺一日，对方居然又可以起身，</P>
此番二人重逢。</P>
智能长老强撑病体见章越。</P>
智能长老给章越点了一盏灯，二人处于狭小的禅房中，正好可以看清彼此相貌。</P>
“魏公为何三度辞相呢？”</P>
“自幼苦读，所求不过宰执之位。而今唾手可得时...“章越忽地一笑，齿间竟有轻颤，“却怕了。“</P>
智能长老拨了拨油灯，对章越道：“魏公并非叶公好龙之人。”</P>
章越道：“不错，我是想到以后的局面。”</P>
“我非能狠下心肠之人。”</P>
章越说到这里，端起面前茶盏欲饮旋又放下。</P>
智能长老道：“所以魏公避入定力寺，是求一个心安是吗？”</P>
章越点点头道：“大师还记得当初在寺中，你我所言吗？”</P>
智能长老道：“记得，贫僧记得魏公说过工资，利润，地租三者。”</P>
章越道：“然也，纵观王朝末年都有一个景象，那就是商业畸形之繁荣，无组织之力破坏着整个国家。”</P>
智能长老道：“魏公，此话贫僧不解。”</P>
章越道：“其实就是熵增，任何人，任何事，任何文明，都要从有组织，至无组织，最后都要消亡，这就是天道。”</P>
“就好你我二十岁时身强力壮，到了五六十岁，机体衰弱，身子大不如前，国家也是一样。”</P>
“朝廷建国初五十年，尚称太平，稍有什么变动，朝廷也可对付，就好比人在青壮年不拿小疾小病当回事。但至百年时，已是难以为继，贪污横行，效率低下，这就是有组织成为无组织一步。”</P>
“这是任何王朝都难以改变的，如此时日再久了，不是亡于内，便是亡于外。”</P>
“若王朝要继续，就必须负熵，从无组织变成有组织。”</P>
“这就好比人有块腐肉，若不剜去，腐肉累生，一旦剜去腐肉，但新肉可生。但是难就难在这腐肉，不是人人敢剜。亦或者是长得太深，甚至与人休戚与共，一旦剜之，则人因失血过多则立死。”</P>
智能长老闻言道：“如此谁来下这个手？谁来动此念头？”</P>
章越沉默了片刻道：“当初我制举时，以‘强庄’二字为题目，主张以中央集权之方式，自上而下绳之……荆公为之，不是不好，但弊处亦不少。”</P>
智能长老道：“章公所论国家大事，贫僧乃方外之人不甚明白。贫僧只知人性是善，还是恶。”</P>
“若性恶，则自身不能解之，需靠一个外力来纠之。”</P>
“若是性善，则不需外力而为，明心见性即可。”</P>
章越明白智能的意思，儒家讲性善，通过讲道德，人性的自觉来逐步改善社会的现状。</P>
法家不相信人性，所以通过外力（变法），来引导人性。</P>
章越道：“若民智难开，外力是何物？”</P>
智能长老合十道：“魏公之言似对未来很是失望，贫僧以为，既是天人本是一体，又何来外力呢？”</P>
章越叹道：“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纯，本吾之志也。”</P>
“如今……我只思如何能报答先帝的知遇之恩！”</P>
智能长老合十道：“魏公之惑，贫僧不能解，唯有魏公自己能解。”</P>
“不如坐关以明晰。”</P>
……</P>
雪中的定力寺钟声杳杳。当太后銮驾碾过结冰的御沟时。</P>
御道两侧早已肃清，金吾卫持戟而立，铁甲映着晨光，森然如林。</P>
寺前石阶上扫得一尘不染，僧众披袈裟分列寺门前，低眉合掌，梵呗声随钟鼓悠悠荡开。</P>
张茂则先行抵达，他指尖一抬，内侍省二十四名青衣宦官齐刷刷跪伏道旁，手中朱漆托盘高举过顶——盘中盛着御赐的鎏金香炉、伽蓝袈裟、贝叶经卷，连那装裱经文的紫檀匣子都镂着双凤衔芝的纹样。</P>
忽听净鞭三响，羽葆仪仗自晨雾中渐显。十六名绛衣力士抬着太后銮舆稳步而来，舆顶金凤衔着的流苏随步摇晃。</P>
阶下百官屏息，却见太后忽将手中暖炉递给张茂则，</P>
风骤起，吹得寺周经幡猎猎作响。</P>
住持亲迎，引高太后入内奉香。</P>
奉香后，住持捧出香茗，高太后问道：“章卿可在寺中。”</P>
住持答道：“回禀太皇太后，章魏公确在寺内。”</P>
“为何不来接驾？“</P>
“魏公在本寺念佛堂打禅七，不能见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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