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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剜心
百丈弩因其射程有限制, 动手的人短时间内不会来得及逃离皇宫,禁军里三层外三层地将宫内各所围了个干净,所有官员都不能随意离开, 一群人只好拥挤在武英殿内。
“戚阁老,喝水。”
季时傿将茶盏捧好递到戚方禹面前,里面的水温热得当,刚好是能入口的程度, 戚方禹伸手接过,颔首回礼。
申行甫张望了一圈, 往他们的方向走过来, “咱们不知道还要被关几日, 阁老身体受得住吗,这些时日来都未曾能好好休息。”
戚方禹摇了摇头, “老朽无碍。”
“哎, 真是造孽啊。”申行甫哀叹一声, 往殿门的方向看去。
季时傿见状,循声问道,“申大人怎么了?”
“大将军不知道,拙荆带着两个孩子在家里,原本服丧完我等就能出宫,这下好了,又不知要拖到何时, 我怕她会胡思乱想。”
“没事,宫门戒严只是为了方便捉拿刺客, 不会将我们怎样的。”季时傿笑了一下安慰道:“申大人且再忍一忍, 说不定马上就能放我们走了。”
申行甫收回视线, 闻言重新坐下, “罢了罢了。”
“不过话说回来,现在的刺客还真是越来越大胆了,天还没黑呢,就敢行刺。”
申行甫话刚说完,武英殿的大门便倏地打开,两侧侍卫让出道路,一名内侍躬身道:“各位大人可以出宫了。”
“嘿,大将军说话真灵啊。”
季时傿笑而不语。
殿内喧哗起来,人群往前涌动,季时傿护着戚方禹避开几分,听申行甫扬声问道:“这位公公,可是那名刺客抓到了?”
内侍露出几分愁容,“回申大人,还没抓到呢,但总不能因此便将诸位大人一直拘在这吧,陛下下了令,让梁统领继续带人全城搜查,各位大人可以先行离开了。”
“居然还没抓到。”申行甫一时骇然,想到家里怕是快焦急死的妻子,连忙大步跨出门槛,堪堪停在台阶旁伸出手,“阁老,我扶您。”
季时傿搀着戚方禹,“申大人你先走吧,看你着急,我送阁老回去就行。”
申行甫收回手,仰头道:“也、也行,那阁老,学生便先行一步了,我怕我娘子在家等得急。”
“去吧。”
戚方禹两鬓斑白,官袍大袖被风吹得鼓起,侧目道:“你也先回去吧,老朽自己能走。”
“没事儿叔,我和戚二都多少年朋友了,他不在,我理当代为侍奉您,只是一些小事罢了,不打紧。”
“诶。”戚方禹嘴角牵起一个弧度,“一晃眼的功夫,你们都长大了,我老了。”
季时傿摇摇头,“哪里老,您才多大,年轻着呢。”
“对了叔,渟渊去年年节回京了吗?”
“没有,他给我写了信,说年底东洋人时不时骚扰边境,他军务在身,便不回来了。”
戚方禹故作不满道:“谁知道是不是在外野惯了不想回来受我管教,他从小到大就那脾性。”
季时傿略一思量,轻笑道:“肯定不会,渟渊巴不得早点挣个军功,好到您面前讨赏呢。”
戚方禹冷哼一声,嘴角却止不住地扬起来,“怕不是想找我耀武扬威。”
说话间已经到了宫门口,季时傿扶着戚方禹上了戚家的马车,待车帘掩好后才转过身,从前梁齐因会早早地等在宫门前,一看到她便迎上来,但今日却没有见着人影。
季时傿站在官道边找了一圈,才发现梁齐因站在南宫墙外的树荫下,神情凝重,一看就是在走神,连她走近了都没有察觉。
“齐因。”
梁齐因瞳孔一颤,回过神来,“阿傿,你出来啦……”
“嗯。”季时傿走上前,“宫里出了点事耽搁了,你在外面听到消息没?”
“今早司廷卫在到处搜人,我听人说是宫里出现了刺客,阿傿,你有没有受伤?”
季时傿走上马车,沉声道:“我没事,你刚刚在想什么,连我走到你面前都没有发现。”
“我……”
梁齐因犹豫了一下,从袖口拿出一封信件,“这是徐大夫写的信,信上说关于我中的毒,有了一些眉目。”
季时傿眼睛一亮,蹭的站起来,“真的?!快给我看……嘶。”
她一激动忘了还坐在马车里,头重重磕上车顶,梁齐因连忙伸手拉住她,摸了摸方才撞到的地方,担忧道:“是不是很疼?”
季时傿龇牙咧嘴地摆摆手,“不疼不疼,信呢,快给我看看。”
梁齐因只好先从袖口中将信拿出来递给她。
温玉里已经在研究解药,只是这原先是连她外祖父都束手无策的东西,她可能要耗时很长时间才能做到,但哪怕只是如此,也比从前一筹莫展的情况要好太多。
季时傿捏着纸张,嘴角高扬,“诶,这是好事啊,那你将才为何一副有心事的样子?”
梁齐因一面揉着她的头顶,一面道:“你再看最后几句。”
“几年前下南洋游访的使臣,唔……她这话的意思是你中的毒只有那些使臣能带回来?”季时傿手缓缓放下,思忖片刻后倏地瞪大眼睛。
梁齐因低头对上她的目光,“是,就是我兄长。”
“那一年他出使南洋各国,第二年便升任禁军指挥使,我就是那时……”
季时傿脸色顿时冷下来,“你和梁齐盛关系如何?说实话。”
梁齐因抿了抿唇,“……不好。”
“那他有没有欺负你?”
“没有,他年长我十岁,很早便入了行伍,我们接触得不多。”梁齐因回想道:“我想,我娘嫁到梁家的时候他已是能记事的年纪,必然心存芥蒂,厌烦我也是情理之中。”
季时傿冷笑一声,“他这不是厌烦你,是要置你于死地。”
梁齐因两手放在膝盖上,闻言无措地抓了抓衣摆。
季时傿将信件收好,盯着梁齐因的脸看了许久,忽然道:“我进宫前同你说等我回来有要事要告知你,你还记得吗?”
“嗯。”
“齐因。”季时傿斟酌半晌道:“回京城前不久,我的记忆恢复了。”
梁齐因双目一颤,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一把抓住她的手,“阿傿你、你说什么?”
季时傿笑了一下,“你看,我是不是跟你说过,等下一次见面,我就什么都想起来了。”
“不过我要跟你说的要事不是这个。”
梁齐因愣了愣,“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要紧的事吗?”
“当然有。”季时傿坐直身体,慢悠悠道:“实话告诉你吧,宫里行刺那件事是我做的。”
梁齐因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你不让我在宫里动手脚,你自己却以身犯险,去年宫宴上闹得有多大你忘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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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我心里有数。”季时傿按下他的肩膀,“你先听我把话说完。”
梁齐因闷声道:“没觉得你心里有数。”
季时傿一掌拍过去,“好好听我讲话!”
“……你说。”
“我爹的尸身被抬回京之后,我家里没有长辈,丧事是我一个人操办的。”季时傿神色平静,缓了缓道:“世态炎凉,人情淡薄我都明白,但梁弼登门闹事,辱我父辈,我曾发过誓,今日之辱,来日我必如数奉还。”
梁齐因整个人顿时僵住,有些慌乱道:“阿傿……”
“后来蒋博山陷害我爹,侯府被封,你知道带兵查封侯府的人是谁吗?”
未等梁齐因开口,季时傿便道:“是你兄长,他当着我的面,把我父亲的棺椁砸烂了,我爹的尸身从里面滚落,摔到了地上。”
季时傿面无表情,语调极轻,眼睛却越来越红,“十七下,他砸了整整十七下!若非张尚书替我求情,我都不敢想象我爹的尸身会被他怎么样!”
梁齐因脸色煞白,听到季时傿牙齿打颤的声音,她被拖回六年前的梦魇中,刑讯室里太冷了,每一个刑罚落在身上时都几乎能将她的三魂七魄打散,所以她后来很怕审问俘虏,但因为自己是主帅,不得不强忍着对别人动刑。
“你还记不记得,那年清明在京郊,你给我留了一件披风。”
梁齐因颤声道:“记得……”
“其实我一直很仔细地收着,可是后来,梁齐盛查封侯府,他把那件披风丢到我面前,他说……”季时傿喉间一哽,时隔多年的委屈涌上心头,“他说你不想被我连累,还污蔑我那件披风是我偷的,要是我肯低头,你可以考虑收我做妾室。”
“我没有!”梁齐因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闻言慌张地辩解道:“我没有说过,他胡说,阿傿……是他胡说,你信我。”
季时傿闭上眼,“我在刑讯室里关了一天一夜,刑讯没有停过,那种阴冷的感觉我到现在都记得。”
“齐因,有很长一段时间,我真的……我真的很恨你们。”
“我、我不知道……”梁齐因慌乱无措地摇了摇头,颤抖地伸出双手,“我不知道他们伤害过你,阿傿,我……从来不知道还有那些事情,对不起对不起,你打我骂我怎样都好,你出出气……”
季时傿按下他的手腕,紧紧攥住,“我不会打你,也不会骂你。经历过这么多事情之后,我当然明白是他说谎,他故意为之。”
梁齐因咬紧一侧口腔,痛感激得他颤栗了一瞬,睫羽轻颤,试探道:“那你……还、还恨我吗?”
季时傿笑了一下,伸手点了点他的额头,“傻呀,我都知道是假的了,我怎么还恨你。”
“对不起……”
“为什么还要和我说对不起?”
梁齐因低声道:“虽然你现在不恨我,但曾经对你造成的伤害却是真的,我真的很抱歉阿傿,‘梁齐因’这个人过去让你痛苦过。”
季时傿心头一震,轻声道:“如果我想以牙还牙,报复你父兄呢?”
梁齐因不假思索道:“那我帮你。”
“可他们是你父兄……”
梁齐因紧紧握住她的手,坚定道:“我本来就从未体会过什么叫父子之情,兄友弟恭,没有的东西弃之也不可惜。过去我觉得是我占了梁齐盛的位置,我有愧,所以我处处谦让他,但他千不该万不该对你动手,他该死,你要杀他,我帮你。”
“阿傿,我说过,无论如何,我总向着你。”
第132章 报仇
五月底, 京城已经入夏,暑热渐起,从树下走过的时候能听到勤耕不辍的蝉鸣声, 有时候甚至可以说得上是聒噪。
镇北侯府闭府大半年,平日除了几个老嬷嬷过来打扫之外无人登门,各墙角的杂草都长得比别处要高一些。
“我听下人们说我不在的时候,你从不来侯府。”
“也不是。”梁齐因跟着她从马车上下来, “我有时候太想你了,就会去你卧房里坐一会儿。”
季时傿奇道:“你从哪个门进的?他们怎么都没看见过你?”
梁齐因腼腆地笑了笑, “翻墙。”
“其实你可以走正门……”
“你不在, 我不好意思嘛。”
季时傿一时无话可说, 转身进了书房,侯府里留下来的老嬷嬷腿脚都不麻利, 书房内的几个书架上藏书甚多, 她们也不敢随意挪动, 再加上主人不在便懒得打扫,因而有些架子略高处蒙了一层灰。
季时傿皱了皱眉,往年有琨玉和秋霜打理,侯府四处哪怕是犄角旮旯都是干干净净的,而不是主人不在便刻意懈怠,这架子上的灰明显落了许久。
“先接着说之前的事。”季时傿拉开书房的椅子,“我本来没打算这么快就动手的, 也是前两天突发奇想。”
“国丧期间官员不得停止叩灵,禁食油荤, 也不能洗浴。”季时傿抬手闻了闻衣袖, “我感觉我都要臭了。”
梁齐因没忍住笑了笑, “一会儿让厨房给你烧水。”
季时傿一愣, “真臭啊?”
“没没没。”梁齐因压下她又要抬起的手臂,“我嘴笨,你别管我说什么,继续讲方才的事。”
“哦。”季时傿重新坐直,“我无意间发现不远处的几名官员私带吃食,看大家都见惯不惯互相打掩护的样子,我猜测负责查验的内廷侍卫里定然有松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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