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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1
陆杳仔细端详着那张面孔。
白皙, 清秀，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如果时清嘉不说这是个救援队里的人，他可能还会以为这人是个老师。
而?且,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人看起来还给他带来了一股熟悉感。
“是平生是北斗救援队里的老人了, 他主要负责后勤和?管理方?面的工作，非常温柔细心，在团队里人缘很好。我刚去的时候脾气还有些冲，是他帮了我很多忙, 让我更快速地融入了团队。我们一起去出救援任务的时候，他体力不够好，很多险要地段上不去, 他就在下面等着我们，给我们准备好各种急救物资和饮食保暖用品, 确保我们一下来就能尽快恢复过来。”
时清嘉忽然看了陆杳一眼, 笑?着说：“这一点倒是跟你有点像。”
陆杳：……
是了，他总算是找到了之前的熟悉感来自哪里，那是他有的时候照镜子的时候会感觉到的一点东西啊！
气质这东西真的很玄妙, 有的时候两个人的长相身?材明明有很大?差别?，可偏偏气质相似，就总能让人在看到一个人时不由自主联想到另外一个。
“平生是拉我入队的人，又帮了我很多，可这人也不是没有缺点。比如总是说自己身?体弱，非常的娇气, 各种?需要体力的活动一概不参加。这怎么能行?嘛, 于是当时我就和?老沈杜晴一起拉着他爬山下水的，于是那个夏天他可惨……哦不, 健康了很多。”
她?说这些的时候，脸上带着可能连她?自己都没发现的笑?意。那是深深镌刻在记忆深处的甜蜜，哪怕知道结局是悲剧也无法掩盖的快乐时光。
陆杳忽然觉得心中涌起了一股不可控制的恐惧。
她?讲述那些往事的神情是那样的快乐。陆杳不用花多大?力气就能想象出当初的光景——十几二十岁的光景，好像连天空的蓝都透着薄荷糖一样的清甜，少男少女们肆无忌惮地在蓝天下嬉戏打闹，他们毫不介意地互相开玩笑?，手拉着手大?声唱歌，在山顶对着世界喊出我爱你。
那是她?人生中最不可磨灭的青春岁月，出现在那段岁月中的人也天然拥有其他过客永远无法匹敌的独特光环。
特别?是那个人还已经死?了。活人永远是比不过死?人的。
陆杳本来无比确定的事情突然变得前路模糊，一直笃定的进度好像突然被打乱了，他开始恐慌自己的努力是否能抵得过光阴漫长。
“我在北斗做得很愉快，于是毕业以后我就正式加入了北斗救援队。那个时候，北斗的发展很不错，我们也迎来了第一笔大?投资。就是魏梓君带来的。”
时清嘉的回忆到了不愉快的地方?，她?平稳了一下心情，说道：“魏梓君是魏氏木业的公子——他自称的，很有钱，那时候他也是刚刚毕业，家里给了他一笔钱，让他做一些尝试性投资。也是判断他有没有成?为家族继承人的潜力。魏梓君最后选择了北斗救援队作为投资对象。”
“他为什么会选择投资一个救援队？”陆杳问道，“他们家是家具产业，如果要证明自己的实力的话，投资相关的产业岂不是更好？”
时清嘉嘴角勾出一个讽刺的笑?来：“我当时也很奇怪，不过后来想了想，可能是为了名声吧。魏家有两个孩子，他大?哥魏栋梁更加沉稳聪明，是一直以来被看好的接班人。只?不过那段时间闹出了一些丑闻，才被魏名扬冷落了。魏梓君大?概是觉得，只?要自己能营造出一个好名声，就能在这一点上压过他大?哥。”
“总之，魏公子来了以后，大?家都很欢迎他……的钱。有了钱，我们就能添置很多之前不敢想的设备，尽力救下更多人命了。也因此，大?家对魏梓君表面上都很尊敬，对他的一些坏脾气也比较包容——就你们这种?有钱人家的坏脾气，你懂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陆杳歪头思考了一下，说：“我不懂，是我哪里让你觉得没做好吗？”
时清嘉被噎了一下，她?想了想，发现陆杳身?上还真的没有一点富二代会有的毛病。
博学，温和?，谦逊，善良有正义感……他完美?得像是个假人，以至于问出这种?问题都不像是在凡尔赛。
“……就是傲慢自大?、不尊重别?人、刚愎自用，还总是喜欢别?人捧着他。”时清嘉简单总结，“他开始插手团队管理，不过这没关系，谁让人家是金主爸爸呢？可问题就是，他就是来这刷声望的，他根本就不懂什么叫救援队啊！”
“他希望我们能打响北斗的名声，也就是他自己的名声，从?此之后，我们的团队费用大?半都用在了宣传上。不但没有像最开始想的那样，提高团队的整体水平救下更多人，反倒因为花费太多的时间在这种?宣传上，而?延误了很多宝贵的时间。好几次我们本来可以把那些人给救下来的，可就是为了摆拍、作秀，害得他们……”
时清嘉的声音哽在了喉咙里，从?她?攥紧的拳头不难看出她?此刻有多么愤怒。她?尽量让自己平静地说道：“总之，我们和?他的理念不合，之间的分歧也越来越大?，他觉得我们不尊重他这个投资人，我们觉得他是个傻逼。只?有是平生在中间充当润滑油，希望北斗还能继续运转下去——他可真是天真啊。”
陆杳默默听着，他隐隐感觉这个故事要到了矛盾爆燃的地方?了。
“平生性子温和?，杜晴只?算是半个北斗的人不在乎，我和?老沈就受不了了，决定最后再跟队出一次任务然后大?家就散伙。而?那一次，正好是十几个驴友去爬倒月山，因为暴雨被困在山里迷路了。”
“魏梓君很重视这次救援，甚至没像以往一样出发前先?大?张旗鼓宣传拍照。你知道为什么吗？呵，是因为那里面有两个富家子弟，是跟他们魏氏木业有商业合作的家族出身?。要是能和?这两个人交好，那他爸一定会大?大?的夸奖他，从?而?让他们的生意更进一步的。”
“那天我们走得很急，甚至好多东西都没带齐。平生他尽力周转，总算是安全到了那些驴友所在的位置——其实他本来可以不用来的，但他不放心我们，还是勉强跟了上来。”
圈外人或许不知道，一些被救助者?能有多难缠。
他们完全不顾自己之所以陷入险境完全是因为自己作死?，也不会对冒着危险来救他们的人心存感激。他们只?会怨天尤人，觉得救助团体来得不够快，服务不够好，让他们受累受罪了。他们觉得全世界都该无偿为他们服务，为了自己的一点舒服，别?人就该豁出命来。
很不巧的是，他们那次遇到的驴友甚至是自己团队里的魏梓君，都是这种?人。
“魏梓君对那两位富二代的态度相当殷勤，称得上是点头哈腰，这种?态度也助长了他们的嚣张。人家一看，嗬，你们自己的管理层都不把自己人当回事，那我们更得可着劲使唤你们了！”
时清嘉掰着手指数着：“嘘寒问暖，端茶倒水，让我们的队员把羽绒服脱给他们，他们没受什么伤，可魏梓君担心他们累，就让他们躺在担架上让我们抬他们下去。当时我实在没忍住，就嘲讽了一句，说我们的担架抬的人死?了一半，你们两个要不先?商量一下谁来用这个概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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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清嘉的嘴，有的时候是真的毒。
纵然说的是过去的伤心事，听到这里，陆杳还是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那他们怎么说，谁选了那个去死?的概率？”
时清嘉一摊手：“他们没选，不过魏梓君选择炸了。他那之后就一直在阴阳怪气找我事，不过我也没惯着他，反正回去我就要走了，就一路跟他硬怼……其实后来想想，也许我不该那样做，如果我没那样刺激他，可能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事情。”
她?的神情逐渐悲伤，声音也低沉下来：“魏梓君干不过我，因为我软硬不吃，于是他就把一腔怨气撒到了队里的其他人身?上。是平生脾气最好，就成?了他的出气筒。那时候走过一条很险的山路，一个富二代看到山涧旁边开了一朵很美?的花，他就非要去摘下来，说要送给他女朋友。魏梓君那个傻逼就说这事不麻烦他，我们派人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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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真的答应他了？”就连陆杳听到这里都难以置信了，这种?傻逼领导，别?说只?是投资人，就算是他们陆氏集团的董事长，也得被下属给群殴了啊。
时清嘉冷笑?：“肯定没人理他啊，然后魏梓君面子挂不住，又心里没点逼数，就自己去摘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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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他果然在山涧那边摔了下去，当时离他最近的人是是平生，他伸手拉住了他，可魏梓君那个……那个畜生，为了让自己爬上来，居然把平生给拽了下去……后来我们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
“其实当时我们离他都不远，只?要他不挣扎，平生是可以撑到我们过去帮忙的，他们两个都能上来，根本不会有人出事。”
“这么多年了，我一直在想，为什么死?的人不是魏梓君？为什么当时离他最近的人不是我？”
082
时清嘉的声音很平静, 可一直看着她的陆杳却分明看到泪水毫无预兆地从她的眼眶滴落下来?。偏偏她的脸上是没什么激动表情的，只有眼泪不受控制地流淌着。
她的心里有一个苦涩的湖，哪怕这么多年来一直在加固堤坝, 可只要往里面丢一块石头，那已经满到了极致的水就会不受控制地溢出来?。
“你……”
不要哭。
你应该是雪山上的鹰, 大地终年期盼你的一次降落，怎么能让苦涩的咸水湖打湿你的羽毛？
陆杳浑身僵硬地看着时清嘉安静流泪，他想做点什么，却发现?此?刻自己连说什么都不清楚。他以为自己足够游刃有余地编织了一个“追求计划”, 可当那人真的在他面前卸下心防的时候，他才明白什么计划都是一堆废纸，只有因为无法真正分担而产生的无力是真的。
他拿着纸巾小心地帮她擦掉眼泪, 时清嘉才意识到自己好像是哭了。
“不好意思，是我失态了。”时清嘉接过纸巾, 手忙脚乱地擦着脸。正按着眼眶的时候, 忽然听到陆杳低声说道：“我能……抱一下你吗？”
她愣了一下，然后?失笑：“你放心，这么多年过去了, 我没那么脆弱。呃，虽然当时确实?是很没用地跑走?了。”
“……不是因为你，是我听了这个故事很难过，需要一点安慰。”
他坐在她旁边的矮凳上，抬头看着她。那双漂亮的凤眼眼尾有些发红，在白得过分的皮肤上分外显眼。就?像是蝴蝶翅尖染上的一点花汁, 下一秒就?要带着花香振翅而去了。
“可以啊。”
时清嘉大方地伸开手臂：“抱吧。”
他上半身?前倾, 小心翼翼地拥住了她。
陆杳的身?上有一股青涩的冷香。
像是松林上方覆盖了薄雪，经冬绿意透寒而出, 沉厚馥郁，一点都不明显地淡淡漫出来?，让她想起临江冬日的红松林。
时清嘉很喜欢这种味道。
她也很喜欢这个拥抱。
“是平生后?来?葬在哪里？”陆杳的声音有些闷闷的，“等到教训完那个伪君子，我们一起去看看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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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清嘉的动作顿了下，然后?说：“那恐怕不太容易，他……主要是在桂省医学院。”
“……主要？”
“嗯，平生签署了遗体捐赠，他的眼角膜给了两个盲人，肾脏给了一个尿毒症患者，最后?他的骨骼作为标本留在了他的母校桂省医学院。想要进去不太容易。所?以这些年来?，每年清明我只能给他遥寄一杯茶了。”时清嘉神情忧伤地说。
陆杳忽然想起了这次直播探索原始森林的事件起因——魏梓君出现?在了墓园，时清嘉得知了他要投资生态林的事情。那么，当时的她是不是正在祭奠是平生，所?以才会在看到罪魁祸首的时候分外暴怒？
他的下巴还搁在她肩上，仗着对方看不到他的表情，他状似无意地问道：“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你还喜欢他吗？”
这个“还”就?很心机。
可以说是同时问了过去现?在和未来?。
可时清嘉显然没做这么多阅读理解，她认真想了下，然后?说：“喜欢不喜欢的我不知道，可是平生算得上是我人生中?最难忘、也给过我很多帮助的人，可以说他塑造了我那个人生阶段的性格也没错。”
最难忘。
给过很多帮助。
塑造了人生性格。
一个比一个有重量的形容砸下来?，陆杳的背也被?压得越来?越弯。之前他的那些小心机好像都变成了笑话?，让陆杳觉得之前自己的自信简直不可思议。
还要从长?计议。
没关系，至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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