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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1章

    接上一回说道, 贺夫人请了药婆开过药丸子,心中欢喜,命彩云将药送去。彩玉捧着白瓷瓶子,手上全是汗, 她才被吓了遭, 心里百个不乐意, 说道:“二奶奶怕也不吃这玩意儿。”

    这话说得贺夫人浑身不得劲, 她辖制不住人, 觉得没颜面, 淡淡道:“你只管送去,与她说, 她不生,便让别个生。”

    彩云只得退出屋。一路过了穿堂, 沿着后廊向西去, 径直到一荷塘岸边上, 因着心里装着事,彩云脚步踌躇, 不时歇下脚四处望望。行至半路,不想前头有个丫头手里拿着彩线, 正对着水面发呆。

    彩云定睛一看,却是二奶奶身边的梅儿, 便出声问:“在想什么?”梅儿正发呆想着心事,不妨被这一问, 匆匆低下头道:“没想什么。”手里又忙活起来。

    彩云走上前,见梅儿手里头是半个石青色装扇子的络子, 心思一动,挨着她坐下来, 笑问:“这柳叶样式倒新巧。”这话一出,梅儿双手将那物件儿拢在手心遮住,说道:“随意打的。”

    彩云问:“给二爷打的?”梅儿不知为何羞红了脸,道:“别胡说,给我哥打的。”彩云笑道:“给你哥打络子你遮掩什么?又脸红什么?”

    梅儿听罢起身要走。彩云忙拉住她,笑说:“别急着走,咋两人虽说只远远见过几面,但好歹是一个府上的,今儿又遇着了,说说话先?”

    梅儿冷笑道:“又什么好说的?”这么说着,倒也老实坐下。彩云道:“你不想说你的,那听听我的?你可晓得我手上拿的是什么?”

    梅儿瞧了眼,说道:“白瓷瓶,指不定是替太太给哪位主子送药去了。”彩云道:“是了,你再猜猜给哪位主子的?”梅儿道:“老太太?”

    彩云哈哈一笑,道:“错了错了,给二奶奶的。你再猜猜是哪样药?”梅儿翻了个白眼:“爱说不说!”彩云四下看了看,凑到梅儿跟前将这药来历,有甚用处说了。

    梅儿听了脸红红的,冷道:“那太太可打错算盘了,且不说姑娘不会吃,就吃了,我瞧着和没吃没甚两样。”这话说出口,梅儿忙急急地止住嘴。

    彩云眼一转,已然明白大半,心说:太太要我送药,我可不敢惹那活阎王,要她不高兴,似那小厮一样令人打我板子,又拖到太太跟前,太太可不会说什么。遂生出个主意来,说道:“我也这般想。”但梅儿因说漏了话,已不想多呆,道:“我走了。”

    彩云笑着说:“我这有正事都不急,你急慌慌的哪里去?”说着,又眼撇了眼梅儿手心捏着的络子,笑道:“我将这般机密事说与你,你好歹与我说说这扇套子来历才能走。“

    梅儿抗拒说:“非是我要听的。”彩云笑道:“你便不说,我也猜得出。这府里统共两个男主子,你不给大的那个打络子,难不成给小的那个大不成?”

    说罢,不等梅儿说话,又接着道:“寻常丫头给主子打个络子也是常有的事,只一来你不在院子打,偏偏要躲开人在外头打,二来又支支吾吾地不明说,可见——”彩云拉长声调,拿眼望她,直把梅儿望得双颊飞红,才道:“你是想当姨娘了!”

    梅儿心思被戳破,咬牙道:“不晓得你胡说什么!”说罢,匆匆起身,低头遁走。彩云也忙站起,随在她后头,缓了口气,道:“不光是你,不光我!府里丫头谁没这般想过?有什么害臊的?”

    梅儿听了放慢步子,侧头问:“当真?”彩云道:“当真!府里统共就这么大点地界儿,统共的就这几个男主子,除开二爷,哪个是能上眼的?”

    梅儿冷笑问:“那些小厮、管事都不是男人了?”彩云道:“这话又怎地说的?你我是何等身份?比不上太太、奶奶、小姐,也不是寻常洒扫丫头能比的?底下丫头婆子哪个不敬着?嫁个下人?我们合该一辈子伺候人不成?”

    这句话说中了梅儿心思,她愣了半响,道:“是了!我合该一辈子伺候人不成?”彩云见状拉她到一处山石坐下,笑道:“我两不曾说过话,你心里如何想我不知,只我心里是拿你当好姐妹来的。如今遇着你也是天意,我就直说了。

    太太如今正为着子嗣一事着急,先是贺家两姊妹,后头又是有颜色的丫头,没一个能成事的。你道是为何?一来不是奶奶跟前人,奶奶信不过,二来奶奶也身子康健,指不定日后能开花结果。可事与愿违,不止太太急,怕是二爷,奶奶都急了。

    梅儿若有所思。彩云道:“前几日才听太太说,要买几个身家清白的放二爷屋里,我瞧着,不出几月,你们房里也要添人了。”

    梅儿道:“府里这么多丫头,何须从外头买?”彩云忍不住笑道:“真是这个理儿!太太也正发愁!太太跟前人奶奶瞧不上,奶奶又菩萨心肠,不忍心自个儿丫头做小,可不得从外头买。”

    梅儿道:“奶奶怕不是这般想。”彩云道:“奶奶如何想的我不知,我只晓得,哪个要能诞下子嗣便是大功一件!”

    梅儿摸了摸肚子。彩云拉起她手,将白瓷瓶放她手上,道:“说了这般多,你是聪明人也该明白我的心思,你若愿意就来太太院里寻我,给太太请个安,太太定会抬举你。奶奶如何想的我不知,只是有了子嗣,应大抵是高兴的。”说罢走了,留着梅儿在原地呆呆站着。

    彩云空着手回了屋,贺夫人见了问她:“药给出去了?”彩云不敢隐瞒,将她如何遇着梅儿,又如何与梅儿说一一说了,彩云道:“我想着,到底比不上在二爷屋里放上个人。奶奶待身边几个丫头极好,若梅儿应允,怕也是不会多说什么。”

    贺夫人听罢,想也是这个理儿,比求神拜佛强出十倍来,给了彩云不少赏钱。不在话下。

    却说老太太因着偏头痛,在屋中吃药保养,贺夫人也因彩云一番话歇了心力,只待梅儿点头,李婠忙着坊子、商会诸事,等闲不去招惹二人,府中难得清净下来。转眼一两月,便到了年关。

    这日午间,老太太吃了午饭,正在房中歇着,迷迷糊糊间到了处神仙宫殿,祥云缭绕,佛光漫天,梵音萦耳,正坐的菩萨正在讲经,她立足听了些时候,醒后头疼竟好了不少。

    晚间她便叫了陈昌来,将这梦说了,道:“外头天寒地冻,虽说是天子脚下也不免有穷苦百姓,过几日便是法宝节,不如施些腊八粥,以示我家仁德?”

    陈昌应下,回了院子与李婠商议。李婠自是怜贫惜老的,问:“是怎地个章程?”陈昌道:“我已派人在宝兰寺寻了空地,往年也在梁州施过粥,依例罢了。”李婠思忖半响,道:“我在这粥棚旁添个旁的可好?”

    陈昌道:“若要添米粮,不若并成一处?”李婠道:“前些日子我看邸报,南边糟了水灾,不少灾民要北上,我那坊子平日积压不少次货,也卖不出个好价,索性赠给灾民,也是大善了。”

    陈昌道:“我将棚子搭了,你命人将货送来就成。”于是命人采买了上千斤白米、黄米、瓜子、花生、棚布,碗筷等物。

    至腊月初八当日,众人从库房抬出货,李婠亦命人从坊中调来货物,一径用十几个大车拉了往宝兰寺去。府里十几个小厮将棚子搭起,支起七八口大锅,施粥送衣。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这厢府上厨娘早早熬了腊八粥供各院丫头来取,春慧因着李婠喜食甜粥,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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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来了厨下,见粥在灶上,问:“今年又是怎么熬的?”

    厨娘袖手立在一旁,忙道:“是个古方,用黄米、白米、江米、小米、菱角米、栗子、去皮枣泥等,和水煮熟两个时辰,又加桃仁、杏仁、瓜子、花生、榛穰、松子及红糖、琐琐葡萄作点染。”【1】

    春慧道:“多加些糖。”又命厨娘取了七八样小菜来,并着粥放到食盒中,提了要走。谁知才掀帘子,一未留头的小丫头满头大汗来找她:“春慧姐,菊生来找,说在茶房候着,有故人来。”

    春慧心中奇怪:他不在宝兰寺施粥,怎回了府上?又是哪门子故人?于是拿了十几个大钱给那丫头,命她送到院子,道:“提稳,别撒了。”那丫头拿了钱一溜烟走了。

    春慧到了茶坊,一面掀帘子进去,一面笑问:“寻我哪样事?”谁知菊生不在屋内,只一个老妇人与一个小丫头在里头坐着,那两人一见她,站起身来。

    春慧站住脚,看向两人:那年老面黄肌瘦的,杵着个树枝,右脚拉耸,那小丫头蓬乱着头发,瘦骨嶙峋,麻布挂在身上,空空荡荡的,两人穿得少,冷得打颤,若她们要不在府中,春慧指不定当成是那儿来的乞丐。她认了半日,上前问:“是秋灵母亲?”

    秋灵妈点头。春慧急问:“秋灵?秋灵又去哪儿了?”秋灵妈摇摇头,没说话,止不住地擦眼泪。

    这时菊生掀开帘子进屋来,手上端了几样吃食,说:“今儿我在宝兰寺,两人蓬头盖脸来讨粥,问了她好几声,才认出来。”又对春慧说:“你先别急,两个怕是饿狠了,等吃了饭再说。”

    两人狼吞虎咽吃着饭,春慧拢了火盆,回身取了两身袄子,道:“大娘,这是我往年穿的袄子,你两先穿着,这大冷天,别冻坏了。”

    秋灵妈便拉着那丫头要跪地上给两人磕头。春慧菊生忙将人扶起来,春慧道:“磕我两作甚?你先吃喝着,换了衣裳我领你见姑娘去,有什么委屈,向姑娘说,姑娘定会为你做主。”

    秋灵妈硬跪地上,哭道:“这般就够了,已经是大恩大德了。秋灵本就是姑娘开恩放出府的,又给了银子,怎好又去讨姑娘怜悯?”春慧哽咽道:“这是什么糊涂话?随我去见姑娘就是。”

    第92章

    却说正逢年关, 陈府诸位管事、庄头送来年礼,陈昌拿着禀帖与单子,随意撂在桌上,冷笑道:“都销核过, 又送来作甚?”

    因着陈家二老爷回了梁州主持洒扫、祭祖、上供诸事, 底下管事庄头早将单子与货送到梁州, 陈家二老爷看过, 才令人送到京里边儿来, 如此有了陈昌这么一说。

    底下一管事忙道:“二爷, 京里儿的单子老爷只抄了份走,便命我等送了来。”陈昌这才缓了缓脸色, 验看后,令人将各物归置, 送到各院中。

    其中有对金珠耳坠做得精巧, 陈昌留了下来。打发人摆了酒席, 款待众人。陈昌在席上略吃了杯酒,便起身走了。

    回了院中, 一径到屋里。李婠正吃着粥,见他来后停住了手, 陈昌脱了衣裳,道:“你吃着。”命丫头新上一副碗筷, 与李婠一道吃。

    饭毕,陈昌自袖中取出装耳坠的盒子, 道:“给你带着玩。”李婠接过,打开一看, 道:“这珍珠倒少见。”余下没说旁的。

    陈昌见李婠反应平平,心中不自在, 把脸沉着,又不好发作,显得自己气量小,他一贯不吭声,只将茶碗放下,起身状似要走。

    李婠问他:“打哪儿去?”陈昌回道:“我衙门去了。”李婠道:“今儿腊八休沐,去做甚?”陈昌一时想不出由头,又回身坐下。

    李婠见此便笑,笑得陈昌脸越发黑了,笑够了,李婠道:“看这儿。”陈昌不理人。李婠拉了拉他衣角,陈昌便转过头,只见这妇人将耳坠取下,在他眼前晃了晃,笑道:“哪天没带你给的你再气。”

    陈昌气一下便消了,他拨了拨李婠耳坠,凑上去笑捏了捏人耳垂,道:“倒成我小心眼了,送礼我送错了。”

    两人正说着,有人报:“春慧姐带人来了。”李婠问:“带了哪个来?”那报信的小丫头道:“春慧姐说,是秋灵家人。”

    李婠大喜,与陈昌说:“去年我寄信去,信差只说找不着人,正愁不知如何了,难为她能寻到这处。”又命那丫头:“快将人请进来。”

    陈昌一向不理会这些,道:“我去园子逛逛。”说罢走了。春慧也领着秋灵家两个进了屋。

    李婠见这两人一老一小,形容枯槁,心下就是一沉,待两人要跪下时,忙上前扶着人,道:“大娘何需多礼。”一旁的丫头忙拿来两个矮凳。

    李婠令二人坐下,命小丫头倒了茶来,捧上些时令瓜果。小的那个双眼直勾勾望着果子,李婠忙道:“且吃着。”春慧上前拿了果子塞人手里,快言快语将菊生如何遇着二人,如何带回府上说了。

    两方问了好。李婠见二人如此境遇,旁的没细问,只问秋灵如今在何处。秋灵妈听这么一问,大哭不止,众人劝了几回,方回道:“姑娘,我儿去了。”

    李婠听罢,惊的缓不过神,只余一行行泪从两颊落下。半响,李婠惊醒,厉声问她:“怎么没的?为何不来与我说?”秋灵妈哭道:“去岁六月间生孩子难产没的。秋灵临终前说,对不住姑娘,来生再给姑娘当丫头使,望姑娘莫要嫌弃。”

    李婠心中大恸,哽咽不语。半响,李婠擦了眼泪,问:“听你这般说,秋灵嫁了原先那姓胡的书生?”秋灵妈点头,李婠又问:“那书生如今又在何处?”

    秋灵妈道:“姑娘已仁至义尽,那等是是非非,说出来也怕污了姑娘耳朵。”一通话半句没提那书生,李婠心下猜疑,口内道:“大娘,只管说与我听,我自有分晓。”

    秋灵妈哭道:“去岁系大比之期,因着那书生要上京赶考,我家卖了田地,凑足银两一道入了京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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