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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41、宴(上)(第2页/共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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歙县长大,家父与家兄早亡,全靠家母一人,含辛茹苦供养容某读书成才。”

    这样不避讳自己贫苦的出身,言语间稀松平常,让佟父颇感意外。

    如今的世道,多少人削尖了脑袋往钱眼权眼里钻,但凡七大姑八大姨沾上一点优越的出身,都恨不得拿来给自己镀上一层又一层金边。

    但容津岸竟然反其道而行之,除了他今时今日的地位和成就都是由过硬的真本事得来之外,便是行事风格内敛朴素、实事求是,实在难得。

    话说到此,佟母自然端起了酒杯接过话头,以同为母亲的身份,对容津岸的生母好一番为母则刚的夸奖,又惋惜游秀玉英年早逝,来不及看到儿子平步青云、受万民景仰的无上尊贵,言语间竟有垂泪之势,容津岸便举起了茶盏,淡淡回应:

    “家母最后几年都在京城,容某在她膝下尽孝。她临终时回忆一生,虽半生艰辛,所幸所愿之事皆成,唯有一点遗憾。佟夫人不吝夸赞,容某在此替家母领受。”

    佟夫人倒是很想问那“一点遗憾”究竟是什么,转念想到容津岸和离一事,同为母亲,也能猜到七八分,便收了口。

    而容津岸则放下茶盏,姿态颇为怡然:

    “说起南直隶,同乡之间,相互照应是应分之事,不然容某,又哪有?会在幼时便与叶先生相识呢?”

    佟父佟母各自恍然大悟,原来容大人和叶先生幼时就相识了,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但既然感情深厚,又怎么闹到要和离的地步呢?

    这边容津岸放下茶盏,施施然道:

    “不对,准确来说,因为同乡之间相互照应,容某才有机会幼时认识叶先生,那时候,叶先生还只是襁褓中的婴儿。”

    说完,他只转脸看向身旁呆坐的叶采薇,唇角似乎是笑着的:

    “襁褓中的婴儿,再聪明绝顶,也到底是不记事的。否则,当年容某入京,至叶府拜会,叶先生就不会认不出容某来了。”

    其实本也只是一句寻常的忆昔之言,在容津岸的口中,竟有了一丝丝怨怼的酸意。

    佟父佟母暗自对视一眼,目光又齐齐落在恬静袅袅的叶采薇身上,一时感慨良多。

    三年来,他们听儿子终归鹤无数次提起女夫子姚先生,也偶尔见过几次这位风华正茂的女夫子的风采,印象极好,前几日被告知原来她与年轻有为的容津岸曾是夫妻,以为这就是关于她的全部,本不想猜测,今日宴上这云淡风轻的容大人竟当?因她拈酸含醋,如何不让人想入非非?

    所以,是出身寒微的容津岸对叶采薇主动追求,而叶采薇骄矜,瞧不上寒门学子?

    在座的其他学生,听了容津岸的话,也不由得将视线对准了叶采薇。

    他们惊异的原因各不相同。

    感受到来自各方的目光,叶采薇如坐针毡。

    自从上次在客栈门口,被不速之客康和县主一口气揭穿了真实身份、与容津岸曾经的夫妻关系,后来的事件应接不暇,她一直都没有机会跟学生们解释一切。

    今晚这顿饭,她倒是没想缺席,甚至想在餐前找到机会和他们说一说,但不曾想路上被耽误,来的时候,就只剩下容津岸身旁的位子。

    所有人默契地不提那些事,但同时也默契地将容津岸身旁的位子留给她,仿佛默认了她和他有关。

    她在学生们面前,还有一无所知的佟归鹤的父母,她就算长了一千张嘴,也不能在这个时候为自己撇清关系。

    所以,方才在席上,大家觥筹交错、你来我往的寒暄,她尽量将自己的存在降到最低,也只有提及自己时,才礼貌回应几句,恨不得所有人都把她忽略掉。

    谁知道容津岸随便联想,话锋一转,就这样把她拉入了局中。

    而且张口便是当头棒喝。

    那点意味不明的酸意是什么意思,多少年前的往事,现在拿出来说?

    所有人都在等着她接话,其实她怎么回答都不太对。

    如若反驳容津岸、说出实情来,是她一直不顾女子的矜持对他穷追不舍,就连当初正式见面,在路上两次与他偶遇,都是她张口便问及他的家乡,说觉得他的口音十分熟悉

    这样,便是当着所有人,主动拉近和容津岸的距离。

    可是如若顺着他的话说,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

    容津岸几句话就把她高高架了起来,顺着他说,“太傅之女&039;&039;&039;&039;&039;&039;目中无人&039;&039;&039;&039;&039;&039;&039;&039;&039;&039;嫌贫爱富”等等难听难看的帽子,便会彻底扣在她的脑袋上。

    这与她一直以来在学生们面前展露的形象完全大相径庭。

    “佟夫人方才所言字字珠玑,也是道出了我的心声。”

    在众人的目光里,叶采薇从容笑着,迎向佟夫人,

    “容大人父兄皆丧,是容老夫人含辛茹苦将他带大,我与她薄薄半年婆媳情谊,深知她的艰辛和不易。可知这世道,对女子要求甚是严苛,何况是失去了倚仗的女人?不敢有半点行差踏错。”

    笑意如三月迎春,话却是道出了自己的不易,叶采薇主动端起了面前的酒杯,看也不看容津岸一眼,面朝众人:

    “家父之事,牵连甚广,非同儿戏。那时候我独自一人来到东流,能够职教于青莲书院、做你们的老师已是万幸,为免给大家,给书院招来祸患,我只能选择将真实身份隐去。这几年,一言一行皆是慎之又慎,所幸有你们,体谅我的诸多隐瞒和谎言,我感激不已,感动不已!”

    话音未落,叶采薇的杯中酒已经爽快下肚,她又自己为自己斟满,再次端起来,朝众人一敬,又是一杯,爽快下肚。

    在端起第三杯的时候,那张白皙如玉的芙蓉面已然泛起云霞,更添几分娇媚,她眨了眨眼,眸子里星光闪烁:

    “这些年的体谅和照拂,光是一杯酒自然不足以表达,我已经先饮了两杯,这一杯,与大家同饮!”

    话已至此,席上之人即便有什么支棱的话,也只能暂时咽下,纷纷端起酒杯,和叶采薇一同干了。

    只有容津岸不是她敬酒的对象,俊朗无匹的男人单手支颐,清清淡淡的目光,在叶采薇泛红的脸上若有似无地停留,颇有些讪讪。

    经过她这一番真心剖白,又是三杯酒,倒把他方才?出的话题,顺利地转向了别处。

    酒杯起起落落,言语纷纷扰扰,一桌席过了半,除了不能饮酒的容津岸之外,所有人都多少有些醺然。

    当然还有满脸伤痕的佟归鹤,一直默默吃菜,一杯接一杯闷酒落肚。

    “听方才先生的意思,似乎先生可是不打算回东流了?”沉默的间隙,有人忽然问道。

    说话之人倒是并非故意唐突自己的老师,只是反复细品叶采薇的话,似乎在向他们表明,经过这般曲折,她与前夫容津岸有重修旧好之意。

    至于上次在池州时,山上、府城,连续几日,两人为何互相装作不认识、甚至还闹出了与康和县主有关的种种误会,他也只能猜测,是这对劳燕分飞的夫妻时隔五年仍然在闹别扭,借他们这些不知情的人,互相给对方指桑骂槐。

    不过容津岸堂堂礼部尚书、清流领袖,怎么也跟小孩子一样?

    而叶采薇向来酒量不佳,刚才的三杯喝得实在太急,甫一放下酒杯,便夹了一大块鲜嫩的豆腐入口,强压那直冲颅顶的眩晕。但学生这猝不及防的问题一来,她的喉咙却不由自主一顶,那口还没来得及下咽的豆腐撞了上去,她生生憋不住,猛咳起来。

    几声令人揪心的咳嗽回荡,佟母连忙站起来,想要过去帮忙,腿脚却停在了半路??

    因为她看见,容津岸一只长臂伸过去,一下一下,自然而然为叶采薇捋背,状态随意又亲昵,仿佛从前就这样做过很多次。

    就像默契多年的夫妻。

    “你对学生们倾囊相授,他们又个个才学出众,秋闱过后便是春闱,都会上京城来赴考,更不用说,等他们日后正式取得功名,在京城做官,大把相见的机会,只是你再不在青莲书院教书而已,怎么激动成这样,还像十几岁的小姑娘?”

    容津岸说话声不大,偏偏所有人都能听见,疏懒的语气,却又有种说不出的宠溺之感。

    叶采薇眼泪汪汪: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这个人什么时候会对她说这么好听的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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