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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 21 章 “孤允了。”
漆夜, 满室沉寂。
银烛被风吹得轻晃,光影交错,那修长冷峻的身影, 似漫不经心朝前迈了一步。
高大挺拔,被烛火拉得长长的影子,完完全全笼罩在她身上, 宛若有实质般, 透着一股无形的威压。
姜令檀掩在袖中的指甲掐住掌心, 嗓子涩得厉害。
这一刻,积压在她心底的所有勇气, 在开口的同时, 像是被凛冽的夜风给冻裂了, 顷刻间变得不堪一击,忽而心底迷茫须臾掠过。
“姑娘。”
“想要何种庇护?”
他声音轻而慢,每一个字落在耳朵中,都给人一种少有的认真。
姜令檀怔怔僵跪在地上, 似是有些慌乱垂下眼帘,不敢看他,眼角余光却不经意瞥过那抹,象征着南燕至高无上权利的明黄色衣角。
世人皆知太子仁慈贤善,亦是这世间最温润不过的郎君。
而这次遇刺,她之所以孤注一掷,舍命替他挡箭,无非是因为千方百计, 有求于他。
姜令檀想到这里,凛然一颤,也说不出心底究竟是什么滋味。
夜风夹着男人温和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莫名有些刺骨,左肩上那道几欲捅穿她薄瘦肩胛骨的箭伤,不知涂了什么膏药,连着肩膀的半边身体冰冷麻木,没有半点知觉。
而另外半边身体就像是被虫蚁啃咬,遇刺时在林子奔跑枝叶刮出的血痕,还有那日夜里,嗜血神秘贵人在她身上犯下的斑斑暴行,无不在提醒,她从未有过任何退路。
姜令檀痛得惨白的脸上,冷汗涔涔。
一双乌眸,平日就算不笑也含着三分乖巧,特别是抬眸看人时,那一圈总因情绪浮动而通红的眼眶,此刻落在谢珩眼中,更是显得可怜又倔强。
白生生的脖颈,随着她仰头的动作,数道衣领也藏不住的殷红痕迹,像是某种隐晦的,只有他才知道的标记。
一种从骨血深处涌出的,不为人知的渴求,使他薄冷的唇,下意识抿成一道略显凌厉的弧度。
谢珩俯下身,靠得极近。
男人幽暗的眼瞳近在咫尺,被他这么看着,姜令檀掌心微颤着抬起,在半空中缓缓比划。
“太子殿下。”
“臣女想要……”
“十二时辰,跟随殿下身旁。”
“受殿下侍卫保护。”
她这番要求,实属胆大妄为。
四周空气蓦地一凝,谢珩朝身后挥了挥手,屋里伺候的婢女当即退远。
“原因。”
简短两个字,从他口中问出。
却让姜令檀心里一沉,指尖颤抖下意识握紧纤细的手腕。
背脊上那些不属于树林里刮擦的痕迹,藏于衣袖下方可怖的咬痕,就像是她不能宣之于口的最后体面。
双手就如同僵住一样,不知该如何解释。
长久的沉默,就在姜令檀以为慎独自律,重规矩礼教的太子殿下,会驳回她这个极其无礼的要求时。
“孤允了。”
他俯身,声音轻如叹息,如同贴着她耳廓响起。
目光淡淡落在她受伤的左肩,眉头轻轻一皱,不露声色移开。
姜令檀对于他过于突然的应承,错愕抬眸望去。
眼前触手可及的男人,衣不染尘,居高临下。
恰似清霜皎月的圣洁,令人敬畏。
“臣女,谢殿下庇护。”
她指尖轻轻比划,一直紧绷的精神霎时放松,那种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倦怠,使得眼前一黑,身体不受控制晃了晃,朝
前倾倒。
并不是预想中冷硬的青砖,姜令檀迷糊中撞进了一个温暖宽阔的怀里,她冷得厉害,下意识朝里缩了缩,明黄色太子朝服擦过她秀气的鼻尖,好闻的迦楠香混着浅淡药香,是她这些年从未有过的安心。
“睡吧。”
姜令檀如同被蛊惑,跌入极沉的梦乡。
……
书房内,烛光明亮。
谢珩端坐在金丝楠木的书桌后方,骨节分明的掌心握着一盏清茶,水雾氤氲,一双眼睛更显深邃。
他疏离目光瞥向窗外的同时,廊庑外传来鼓瑟恭敬的声音。
“主子。”
“令檀姑娘身上取出的箭,已经验出来了。”
“青盐说这箭上的铸铁,是来自西靖国的十方山矿。”
“呈上来。”谢珩将茶盏一放,淡淡开口。
“是。”
鼓瑟垂眸上前,她手中托盘里放着一支折成两段的箭矢。
箭杆是北边最常见的桦木所制,精致轻巧,而最锋利的箭尖则是上等玄铁所铸,在灯烛下转动时,隐隐泛着一抹像是血迹未清理干净的暗红色。
玄铁一般以漆黑为主,若有颜色经过火铸后,基本烧没了。
暗卫青盐会猜测这箭矢来自西靖,是因为西靖的十方山矿,除了盛产玄铁外,少有人知道这矿最开始发现时,是因为那里大片大片从地底透出来的丹砂。
丹砂经过千万年堆积早就渗透到玄铁矿内部,根据目前的情报所知,就算是西靖国的十方山矿炼出来的玄铁,也只有极其稀少的部分,能带上这种极其罕见的暗红血色。
谢珩抬手,冰冷的指腹从箭矢尖锐处划过,语调很是漠然。
“告诉青盐,让他去查贺兰歧。”
鼓瑟屏住呼吸,只觉那轻飘飘的语气给她一种极重的压迫感,不敢耽搁,正要恭敬行礼退下。
谢珩指节在桌面上轻轻点了点,随意吩咐。
“让青盐先回来,你代他去西靖。”
“孤记得在观音禅寺,她见过你。”
鼓瑟一愣,轻轻点头:“观音禅寺那次,是属下去长宁侯府接的令檀姑娘。”
谢珩颔首,指尖转着那支断了的箭矢,闭眼没再说什么。
这场刺杀,是他一开始就知道的。
受伤只是顺势而为,他需要一个合情合理处理某些事情的借口,只是唯一超出他预料的,是那个胆大妄为给他挡箭的小东西。
起初,他并未想过要把她拖进这混乱的局面中,那时她只要顺着他指着那个反方向走,后方有接替的暗卫,她定能顺利离开。
只是她倒是不知好歹,竟巧借刺杀,连他都一同算计上了。
不过还好是生得软软的一只,多少算是有趣。
日后养在“东阁”里,放在眼皮底下看着,也比放在长宁侯府方便些,更何况是她自己撞上来的,他作为君子,哪有不接反而避退道理。
身体里的蛊毒,她虽不是唯一能压制的“解药”,但也算少有的,不会让他排斥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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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珩一向平静寡情的眼眸,浅浅划过一道笑痕。
掌心把玩着一颗碎银,那碎银倒像是时常被他捏在手里,时间久了,那些尖锐的边边角角都被磨得光滑圆润。
……
睡梦中。
姜令檀是被左肩上的箭伤给疼醒的,她迷迷糊糊醒来,发现身上像是水里泡过一样,浸了汗水的发丝全笼在她右边肩膀上,很是难受。
“姑娘醒了。”
“奴婢伺候姑娘先饮了汤药,发了汗后,换了身上湿透的衣裳,就会好些。”
姜令檀迷迷瞪瞪被人小心翼翼扶着坐了起来,腰后还不忘贴心放了大迎枕子,额头上降温的帕巾,也立马拧了一条新的换上。
她想抬手问,自己这是怎么了,明明之前都不疼的。
可整半个左边身体像是泡在沸水里,不光是皮肤滚烫,连每一根骨头都像生生拧断后,又重新拼凑在一起的疼。
“姑娘再忍忍。”
“止疼的草乌散药效散了,奴婢已经帮姑娘敷了新的,再等上一刻钟就好。”
姜令檀苍白,盯着在一旁忙忙碌碌,隐隐有些面熟的丫鬟。
许久她才认出来,这是吉喜,之前在观音禅寺遇蛇中毒那次,她昏迷时也是吉喜一直在照顾她。
看到吉喜,她不由想到还在长宁侯府的冬夏和常妈妈,也不知她们现在如何。
幸好常妈妈和冬夏的身契都在她们自己身上藏着,周氏就算再气,也不能真的把两人发卖了,府里还有太夫人在,周氏也不敢过于放肆。
等身上的伤好了,她得想法子把冬夏和常妈妈一同带出来,悄悄安顿好。
昏昏沉沉想着这些,姜令檀喝了汤药,眼皮渐沉。
隐约她听到一个清冷的声音问:“可止痛了?”
吉喜小心回答:“姑娘用了药后,已经睡下,之前瞧她疼得厉害。”
“殿下可要……”
耳旁的声音渐远,姜令檀渐渐没了意识。
却不知在她睡着后。
空寂的屋子中,周围伺候的人早已退远。
男人眼睫半垂,霜白的掌心把伤药“莹玉”化开,动作轻柔,至极小心,药涂遍她身体的每一处地方,而后又亲自给她换了干爽舒适的衣裳。
他每一个动作,都像是对待一个极易碎的瓷器,小心翼翼,但也只是一件难得而精贵“礼物”。
翌日。
姜令檀挣扎着从沉沉梦魇中醒来。
屋里静悄悄的,有风从侧旁的窗子吹来,摇曳的树影顺着斜斜的夕阳,落在一旁的屏风上。
她没想到,自己竟然一觉睡到夕阳余晖都要落尽的傍晚,唯一让她松口气的,是肩上伤口的疼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转好。
“姑娘可要用点好克化的食物?”
“身子可还有不适?”
吉喜听见声音,立马从外间走进来,眉眼弯弯,十分讨喜。
姜令檀轻轻朝吉喜比了个“谢谢”的手势。
她如今得了太子的允诺,但也清楚自己身份的云泥之别,日后要久待在太子身旁,自然不可心安理得,要太子府里这些丫鬟伺候。
正当姜令檀走出神思索时,有人走近,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
“善善。”
“你若再不醒,我得怀疑太子殿下的这处院子里,是不是没有好郎中。”
华安郡主陆听澜不知何时到的,她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点心盒子,献宝一样打开。
姜令檀视线看过去,里面装的都是她之前十多日在镇北侯府吃过的,特别爱吃的几样点心,没想到她每一样都记下了。
陆听澜笑了一下:“这几样点心是北边请来的厨子做的,玉京少见,他原先是跟着我阿爹阿娘的厨子,后来跟我一同回了玉京。”
“我见你喜欢,就给你带了些。”
姜令檀左肩受伤,还不方便下床。
陆听澜用帕子包了一颗点心,亲自喂到她唇边。
倒是惹得姜令檀白生生的小脸,当场就红了一大片。
“听澜。”姜令檀咬了一大口点心,撑得脸颊鼓鼓的。
陆听澜却在她开口前,轻轻点了一下她的唇瓣:“我知晓你要说什么。”
“殿下遇刺一事,陛下震怒,已经交由武陵侯应淮序负责探查。”
“你挡箭受伤,除了太子殿下身旁亲近的几个人,外界并不知道。”
“我也是因为你不见了,寻了程京墨那小子,他才支支吾吾告诉我。”
姜令檀见陆听澜眼睑下方,落了一抹极浓的青影,想必她昨夜整晚都没睡好。
眼底愧色闪过,当初借住镇北侯府本是她为了逃离长宁侯府,有意为之,她承了陆听澜的恩,却利用了她。
陆听澜见姜令檀吃了两块糕点就开始走神,她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我听说你家中十姐姐姜云舒和二皇子的婚事。”
“嗯,彻底黄了。”
姜令檀一愣,回过神。
陆听澜眼中闪过嘲弄:“方才我出府时遇到了施故渊,他正被家里的长辈捆了去相看,这回看的就是你家那姐姐。”
“据说是贵妃娘娘找人算了一卦,卜卦的人说八
字不合,若强行议亲会有血光之灾。”
“赵氏那老妖妇,一听有血光之灾,立马断了念想,她这几日又暗戳戳把主意打到本郡主身上了。”
“哪天本郡主狗急跳墙,折了她儿子第三条腿。”
姜令檀终于理解,为什么玉京传言华安郡主和三皇子一直不对付,因为这两人,都是属于是急起来,连自己都骂的那一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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