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要被这浪潮吞灭掉大半的身躯。
惊呼声不绝于耳,天地间一片仓皇。
沉疏收回眼神,额角都浸出了冷汗。
这个世界是从未遭遇过天劫的。
哪怕是长寿如狐妖,在这浩渺的尘世中也只不过是一粒沙,哪里会有机会见识到鸿蒙之初的天地万物呢?
离云层越来越近,就能感觉天边的雨越发地冷,很快,雨就结成了锐利的冰,刮到皮肤上还能留下血痕。
沉疏道:“应龙都做什么了,祂不是还没回归天庭么,怎么就有权利引来尘世间的天劫?”
“下界就是天道的一盘棋,不然你以为为什么大家都挤破了头想要飞升?”
身后传来一个中气十足的女声,回答了沉疏的问题。
回头一看,正是天机,她一手把池辛扛在了肩上,还往他嘴里塞了一片不知哪来的布,弄得他只能发出抗议的呜咽声。
沉疏表情复杂地看着她,说:“这是在……?”
“不打紧,他太吵了,”天机冲沉疏笑了笑,继续方才的话题,“天劫这东西,相当于对下界的一次重新洗牌,上边的神仙只要一致表决同意,觉得这个下界没救了,就会来这么一次天劫。”
温濯接上她的话:“天劫发生之后,下界回归鸿蒙,再重新创生万物。”
沉疏摸着下巴,分析道:“也就是说,这世间并非没有发生过天劫,只是每次发生之后,所有的人都死了,人和妖的历史也会被抹平?”
天机颔首,道:“正是如此。”
“那也忒不讲道理了,”沉疏皱起眉,露出嫌恶的表情,“天道要人活人就活,天道要人死人就死?凭什么,他们不也是从下界飞升上来的么,怎地一点儿留恋都没有?”
“你希望他们有什么留恋?”
不远处的旱魃终于开口了。
她是这儿唯一一个从上界被贬下凡的妖,对天道再是了解不过了。
她头也不回,声音却带着显而易闻的憎恶:“不过是一群望尘俯伏的走狗,比人族还要龌龊。”
温濯见沉疏一头雾水,于是贴心地解释道:“应龙,代表的是天道中那些以人族身份飞升的神,祂能引来天劫,不是说明祂有本事,而是说明天道也对这个下界不满意。”
沉疏心中不免有些恼火,恶狠狠地剜了一眼天边那条若隐若现的苍龙。
“下界又有哪点招祂们不满意了?”
旱魃冷哼一声,佩剑终于停了下来,负手而立转身望向众人:“天道中的人族越多,他们就对下界的妖越是不满,我被贬谪成妖,而应龙还能保留半神的身份,这就是证明。”
沉疏问道:“所以,这天劫是应龙引来毁灭世间,讨好天道的?”
天机点了点头,道:“说得不错,但更准确一点,是为了重新建立一个人族掌权,妖族臣服的世界。”
这就是天道的真面目。
以前说什么要和温濯一块儿飞升,这样一看,两人都没飞升倒是歪打正着了,如果往后不死不灭,要永无止境地在这样的腌臜之地当天官,沉疏宁可早点儿投胎了去。
想到这儿,沉疏又牵住了温濯的手,眉间微蹙,道:“师尊,咱们不飞升了,你以后多做点儿坏事,免得天道有人钦点你上去。”
温濯被他这半开玩笑的话语逗乐了,唇角勾起一抹弧度,把沉疏的手翻过来,按在指腹下捏了捏。
“小满,我做的坏事已经够多了。”
这动作弄得沉疏有点儿痒,狐耳微微晃动了两下,跟被按了开关似的。
温濯很快就注意到了他这反应,又往沉疏手心捏了捏,那对赤红色的狐耳果真也再次摆动了两下。
沉疏没注意到温濯这玩心大起,摇摇头,认真地回答了他的话。
“才没有呢,师父不是说有办法解决你身上的杀业么,况且那些人根本就不是你自己想杀的,怎么能算在你的头上?”
天机笑了一声,插嘴道:“这么说,你眼里的温云舟是个十足的大善人了?”
“怎么不是?”沉疏乜了她一眼,道,“他独自一人留在赤水林,超度了那么多的水莽鬼,他早就弃自身的功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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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了。”
沉疏顿了顿,搭起手臂,意味深长地看着天机,说:“总比某些为了保全自己,不顾一切想要飞升的人——良善得多吧?”
“哦?”天机眯起眼,看着沉疏,“那你知不知道,他身上的心魔究竟是怎么来的?”
天机此话一出,温濯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了。
他刀锋一般的目光直接朝人身上扫了过去,似在隐隐威胁天机,“敢说出去你就死定了”。
但天机一向没心没肺,胆大包天,她见沉疏发愣,不回答自己的话,于是自顾自开始说起这段记忆画轴中缺失的往事。
温濯的心魔是如何诞生的,自己死后的百年,他又是怎么过来的?沉疏当然好奇这些事情。
他沉默着牵着温濯的手。
天机把肩上的池辛扔到佩剑上,单脚踩住了池辛的后背。
“你死后的五年间,岐州边境击鼓鸣金,应龙领兵直发灵州,爆发了两族之间第一场大战。”
沉疏眸光暗下,说:“我知道,两族损失惨重,不分胜负,两败俱伤。”
天机郎声笑了两下,道:“是惨重,可你知道为什么惨重么?”
温濯脸上的阴翳越来越重,他空着的那只手捏紧了拳,似乎随时能捏断别人的脖颈。
天机却是浑不在意,继续讲下去:“这场战争,只打了一个时辰,参战的双方不是人族和妖族,而是一个人,对抗两族的所有生灵。”
天边响起一道闷雷,如同拨断弦的琵琶,在人的耳边轰然炸开。
“这个人,不分敌我,是人是妖都杀,边境数万修士,数万妖族,都被他一个人、一把剑给屠了干净。”
“五年里,两州境内血流漂杵,尸横遍野。”
第75章
话都这样说了, 谁都能猜到天机口中的“一个人”,指的就是温濯。
温濯此刻反而不瞪天机了,脸上转而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 道:“你若是不介意,我们之前没打完的, 现在可以继续打。”
“诶,我不要,”天机连声拒绝, “云舟,你真的就一点儿也不肯说?瞒着他有什么好的?”
“与你有什么关系?”
“我看不下去。”
温濯额角青筋一跳,笑意更深地看着天机,重复了一遍:“与你、有什么关系?”
天机脚下的池辛总算奋力挣扎了出来,方才的对话他都听进了耳,当了温濯这么多年徒弟,自然也读懂了氛围的不对劲。
池辛赶紧扯住天机的裤脚,道:“天机长老,别说了, 快别说了, 他身体里的心魔本就不稳定, 不要激怒他……”
“啰嗦, ”天机一脚把池辛重新踩了回去,眼神也变得凌厉起来,“正是因此,才要说。”
“我的话还没说完, ”她的目光再度扫向温濯,“你杀了那么多太清宗的人,宗主却一点儿没罚你,还干掉了除我以外所有的知情者,让你留了个美名在世,这个中缘由,我想听你自己解释。”
她瞥了一眼一旁不作声的沉疏,道:“沉未济,你也是这么想的吧?”
沉疏缄默着不语。
在温濯眼里,这份突如其来的沉默几乎是肯定了天机的话语。
温濯不敢看沉疏的眼睛,暗自攥紧了衣袍的边角。
“人和妖,都是应龙让我杀的。”
半晌后,他终于张口。
“祂想让我尽早进入大乘期,利用沉疏的死催生了我的心魔,心魔诞生以后,祂就施法将我的心魔剥离出来,封印进了锁天池中,与祂的真身共生。”
“心魔与应龙共存的时间越久,祂就慢慢能获得完全操纵心魔的能力,后来……后来就是鸣金之战。”
说到这儿,温濯抬眸看了一眼沉疏,他的神情都被头发遮挡出一片阴影。
见他不反应,温濯于是深吸口气,继续说:“心魔与我本是一体连心,能潜移默化地影响我的意识,这就是为什么我会带沉疏回到宗门。”
他越说越小声:“也就是为什么……为什么我让你受了那么多苦。”
温濯精神最崩溃的时候,疯狂地想让沉疏亲手复仇,覆灭宗门,再杀了自己,说到底都是出于这一念带给自己的折磨。
他觉得自己做错了,食言了。
说好要护好沉疏的这一辈子,却亲手带他回到了这个噩梦之地。
此刻温濯连一声“对不起”也再不敢说了。
天边的云越染越黑,脚下的巨浪越卷越狠,世间的寿元在这瞬息的沉默之间,又被吞灭了大半。
沉疏在想什么呢?
他的呼吸变得有些沉重,脑中反复回荡起天机的那番话语。
一人一剑,血流漂杵。
沉疏的思绪仿佛跟着飘到了二百年前的鸣金之战,含光剑划开尸山血海,猩红的衣袍垂落在无边沉寂的黑夜之中。
那么多人和妖的性命,那么重的杀业,天道要怎么才能成全这样的一个温濯呢?
他真的能救下温濯,不让他堕入无间地狱吗?
沉疏握着含光剑的手有点打战,他此刻终于抬起眼看向温濯,眼里噙着一点晶莹。
他喃喃唤道:“师尊……”
温濯被这一声唤得愣住了神色。
他抬首对上沉疏的目光,才发现这个人眼里盛着的压根不是什么憎恶之色,而是望不见底的悲伤。
是心疼和怜惜,是不舍。
“我会陪着你的,”沉疏垂下眸,赤红的眸色都变得浅淡了,“天上地下,我都要陪着你。”
温濯的心脏不可遏制地震颤了一下。
他双目倏地睁大,猛然握住沉疏的手,说:“小满!我——”
“现形!”
温濯的话还没说完,只听最前方的沈玄清忽然朗声一喝,一张沾满了雨露的昭恶符凌空出现,随着他拂尘一挥,势如离弦之箭,竟是穿破雨幕直往天际而去。
只不过须臾时间,昭恶符很快贴上了天边的一层云,就在这一瞬里,池辛爆发出了一声惊呼:
“应龙!”
那昭恶符昭显的东西,正是应龙。
黑云翻滚,大雨骤倾。
这邪性异常的苍龙只露出了一截龙首,却已然有山一般浩大,祂一阵吐息,拨开墨云,颤抖的龙须几乎结上了白霜。
“天劫已至,如此世间,皆归于鸿蒙之初。”
混沌的声音如同闷雷一般炸响在众人耳边。
“尔等宵小,毋要做徒劳之功!”
应龙的声音听上去怒气非常,似乎是被窥破真身后的恼火,两对四只龙睛颤抖着在眼眶里翻滚。
沈玄清双手一合,须发都变了白色,隔着飓风冲众人喊道:“诸位,应龙就在眼前,有什么没说完的话,也等打完了这一架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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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一阵,可将应龙的魂魄封锁于阵法之中,需要一人坐阵,再由我施法,其余人则要与之共斗,撑到阵法完全抽离应龙位置。”
沉疏也很快从方才的情绪中抽离出来,他牵住温濯的手,回应沈玄清:“最弱的去坐阵,剩下的大乘期与我一同作战,旱魃有连心诛,我有狐媚术,可以一试!”
池辛也从天机脚下爬了出来,喊道:“可我们这里的大乘期只有天机长老和温宗师!”
“大乘期?”
听到这话,久久不发言的旱魃挑了挑眉,抬手一抹额头,在这个动作之后,只见她额间竟是冒出了一枚青色的印记。
池辛一指旱魃,道:“你你你,你什么时候到大乘期的?!”
“前几日杀了点作奸犯科之妖,”旱魃抬手一挥,往众人脚下铺开了数个漆黑的云层,取代了御行的佩剑,“原来做这种无聊的事情,境界竟是要提升得更快。”
池辛怀里的泽兑此刻也挣脱了出来,重新化作人形,手执阔刀,站上不远处的一片墨云。
他那两点桂叶眉之间也冒出了一点金色的印记,与应龙的那印记有些相似。
泽兑向来寡言少语,但如此一动作,众人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是炫耀!
沉疏摊了摊手,无奈道:“好好好,哥哥姐姐们,原来就我没到大乘期。”
池辛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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