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十余年前,她就已经『死』在了牢城营当中,放在今朝,她便是暗渡的『黑户』,没名没分,若是被官兵发现,是要?下海补文?书的。
是以,姊妹俩决定轮流出现,在前往幽州的官船上,白昼时,阿朝现身?,晚上则是阿夕,就这般,她们蒙混了客船上所有戍守官兵的耳目,有惊无险地抵达了幽州。
接着?,一路打探朝扬这个人。作为大邺最年轻的工部尚书,现在是最年轻的的幽州刺史权知粮储,朝扬的英伟事迹,传遍了幽州的市坊民?巷,无人不晓得其英威之名。
然而,比及姊妹寻至幽州府衙,要?让官差去通禀朝扬,意欲求见这位新任刺史之时,却是遭致了无情冷淡的驱逐。
官差听她们的口音,中原话裹藏着?浓重的广州白,并不是本地的百姓,以为是南蛮来的泼妇,驱逐道:“刺史大人日理万机,并不曾结识过?两?位僧尼,二位请回吧,莫要?在府衙重地逗留。”
那一天,幽州城下了好大好大的雨,阿朝觉得官差肯定是没有将话带到位,是以,决定在附近榆林巷子的茶棚,一晌避雨,一晌等朝刺史下值。
阿夕心中生疼,她心中已经有了一种不妙的猜测,但她没有对妹妹说。毕竟,阿朝仍然对朝扬,报以一种深信不疑的爱慕,以及一副不撞南墙不回首的决心。
幽州的天时比广州要?冷燥许多,天干物燥,气?候阴冷,加之此?前在客船上颠簸多日,阿朝的精气?神极是萎顿,阿夕给她点得药膳,她一口都食不进,纵使食进去一些,后半晌也悉数吐出来了。
“阿姊,一想到可以见到朝大人,我这心,就扑腾扑腾地跳,很紧张,就什么?也吃不下。”
阿夕觉得阿朝这一席话,是在安慰她罢,也可能是有意说给自己听的。
她一只手,牢牢握住了阿朝的指根,妹妹的手薄凉无比,掌心腹地,慢慢渗出了诸多冷汗,不知是体质虚寒,还?是行将要?见到心仪之人,过?于紧张所致。
阿夕的另一只手,深深掩藏在袖袂内侧,掌心之中,捏着?一柄剁菜用的陌刀。
在阿朝看不到的地方,阿夕的眸底慢慢掀起了一丝冷厉而沉鸷的弑气?,杀意掩藏在夹翘秾纤的眼睑之下,沉郁得庶几能够挤出水来。
暮鼓时分,幽州府的府衙,那铜匦之下,终于出现了一道官袍衣影。
第164章
“莫非……你杀了朝扬朝大人?”
凛寒濡凉的雨丝如泼墨一般, 铺天?盖地地泼洒于温廷安的面容之上,她发丝黏成绺儿,成海藻之状, 薄薄地粘稠在额庭上, 整个人视线陡地恍惚, 喉头亦是弥漫上一片凝滞湿涩,不知是被?雨水冻住,还是被?阿夕那一出『千里寻他千百度』的故事,所深深震悚。
阿夕寥寥然?地牵扯一下?唇角, 看?起来是笑了,这一丝笑却又显得如此单薄苍凉:“这人间世的男子,是不是皆是如此冷情负心?当我们?去朝扬, 教他得知阿朝有身?孕的事时, 他的面容上,却丝毫不见喜意, 反而显出彷徨,他看?阿朝的眼?神, 像是在看一种腌臜的东西,仿佛她此番上幽州来,乃是别有所图,诸如贪图他的官爵、他的家资、他的名分, 云云, 他的态度是如此疏离且冷淡,仿佛意欲斩断与广府的一切过往,包括与阿朝的那长达十余年的牵绊, 也一并斩掉。”
“阿朝到底有孕在身?,最?后, 朝扬看?中她肚子里的骨肉,说孩子到底流着朝家的血,是朝家的子嗣,孩子必须过继给他,至于阿朝,倒可以离开,他用十两纹银打发了她。”
穹顶之上,再度兜首砸下?数道霹雳惊雷,尖哨般的雷鸣,遥遥响遏于苍莽的大?地上,一片涛涛翻滚的骇浪声?之中,惊电接连照亮阿夕的面容,她的神情逐渐变得狞戾阴鸷,弑气顿显,她一错不错地望定温廷安,苍冷的薄唇徐而缓地一张一合——
“故此,温少?卿猜中了,我确乎弑了朝扬。他之所以突发心疾猝亡,是我一人所为,我专门设下?一饯别之宴,膳食皆是契合朝扬的口味,明面上是款待他,本质意欲教他卸下?心防,私底下?,我在膳食之中投下?了过量的花籽粉,我教他陷入极致的幻象之中,教他失去理智,教他陷入无法自抑的亢奋之中,也是在这样的一刻,我真正看?清了这个道貌岸然?的男人,那掩藏在官袍之下?的,那一幅自功自利的百般丑态。”
“我本欲让阿朝看?到这个男人,如此轻妄冷情的这一面,但……我到底放弃了,这对于阿朝而言,委实过于残忍,我不欲让她,因为一个根本不值当的人,而生?出半丝半毫的委屈。”
话及此,阿夕半垂下?眼?睫,浅茸茸的睫羽,形成了一道阴戾如魔的弧度,在卧蚕处聚成一道幽郁的翳影,她复又笑了起来:“是以,我让朝扬在极致的亢奋之中死去了,他年事已经高,本就罹患心疾,根本受不住这等?刺激,过量的花籽粉,只会更快加剧他的死亡,加之此物乃是来自西域,不曾为世人所知,溶入膳食之中,亦是无色无味,纵任仵作?验尸,根本无从查起。再不济的话,很可能怀疑至我的头上,不过,也丝毫查不出任何——”
“毕竟,幽州的百姓皆是晓得,这位新任的幽州刺史,值逢雷雨天?时,便是容易罹患心梗,必须服下?大?夫所开的药。这些中药,研磨成粉末,亦属无色无味之物,其形态同?花籽粉极其类似,且外,我设宴的当夜,正好起了狂风雷雨,少?卿爷,你说,这算不算所谓的,天?时,地利,人和??”
温廷安眸心震颤,利用特殊的天?候、死者的软肋、兼用不曾为世人所熟知的药物作?案,这种手法,她太熟稔了。
在第一桩命案里,郝容亦是死在一个滂沱雨夜之中,加之他亦有嗜酒的毛病,死的时候,整个人正巧喝得烂醉如泥,这般一来,很容易制造出一种『雨天?里,饮醉饱,足底打滑,不慎坠桥』的假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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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第二桩命案中,贺成死亡的地点,正好坐落在珠江最?下?游,下?游往往是云岫密布之地,偏巧他死亡的时辰,正好是在云岫最?为繁茂的光景,附近的岸堤上、镇江塔中,其实有一些特遣的官吏在戍守,但他们?碍于浓密的云岫,根本无法识清下?游的景致。
既然?无法瞅清贺成的所在,更遑论是救人逃生??
阿茧身?作?帮凶,撑棹操桨,划着舟筏,蛰伏于水岩洞之下?,待贺成纵游而出,佯作?要救他上舟而来,其实暗地里接力使力,借用竹桨,将贺成摁于水中,活生?生?将他溺毙。事后,用筏舟载着尸首,快速地溯游直上,教静候于堤岸上的阿夕换穿,李代桃僵。
那一会儿,阿夕便是扶着已经食过花籽粉的母子二人,去了水磨青泥板桥上,刻意引起夹岸百姓的瞩目,制造出喧嚣与轰动。
案发现场,所有目睹这一切情状的黎民百姓,所有人都以为是贺陶匠拖家带口,要一起沉珠江。
没有人,会怀疑贺陶匠被?人掉了包。
也更没有人,会怀疑唐氏与郝峥,其实是被?迫沉了珠江。
他们?食下?掺杂有花籽粉的黄埔米,神智陷入一种幻象之中,整个人变得毫无反抗之力,母子二人甚至不知晓自己濒临死亡,易言之,他们?对置身?处于的危难,本就一无所知。
在极致的幻象之中,他们?就这般葬送了性命。
广府午门的仵作?在验尸之时,只能验出母子二人腹腔有米糜,推断死者在生?前食过少?许黄埔米。
对于掺杂于黄埔米之中的罂.粟,他们?根本勘察不出来。
这也难怪。
对于一种不曾为世人所知的,并且超出所有人认知范畴之内的毒物,仵作?饶是能勘验出它的存在,也根本无法给它下?定义。
他们?根本不知晓它到底是什么。
罂.粟是胡商贩运进口的一批黑货,从二十余年前出现,表面上看?,早已给朝扬朝大?人焚毁,它的存在才未被?流传出去,但世人不知地是,他们?去夕食庵所用的诸般膳食,一律皆有罂.粟的影子,它的存在,只有朝扬、阿夕阿朝三个人知晓。
它成为了夕食庵,在百家庵厅竞争之中,永远置于不败之地的秘宝。
罂.粟不曾出现在世人的认知之中,但吊诡地是,它却又无处不在,便是出现在日常饮食之中,但世人为一己所食疯狂之时,竟是一无所觉。
就连大?理寺,亦是差点中了道。
谁能料想地到,万民称誉的、教人食指大?动的一碗米饭,居然?是由毒物烹饪而出的?
天?时,地利,人和?,这三样物事,果真是被?阿夕运用得淋漓尽致。
这厢,阿夕薄凉阴毵的嗓音,将温廷安的思?绪唤了回来。
“幽州府衙内的一众仵作?、衙吏,连夜不辍地勘察尸首、推鞫案情,最?终认定,朝扬之死,是突发的心疾所致——我明目张胆地杀了朝扬,所有人皆是无法发现,也看?不到,他们?只相信他们?所看?到的真实,即是案情的全部真相。”
阿夕的嗓音轻若鸿羽,听在温廷安的耳屏之中,却如惊雷一般,她整个人俱是怔愣了。
温廷安蓦地觉知到一阵浓深久远的窒息感,她想起之前在镇江塔之下?,丰忠全说过,朝扬死于心疾,至少?世人俱是这般认为,这也囊括朝扬的妻儿,她们?一并认定朝扬在雷雨天?时,乃属心梗而亡。
只有凶犯以及阿朝,才真正知晓朝扬究竟因何而死。
朝扬用罂.粟牟取暴利,结果,竟是死于罂.粟。
这一种下?场,是何其的荒诞。
暴雨一直在嘈嘈切切地落着,朝扬之死,俨若一块巨石,在温廷安本是平寂无澜的心湖之上,翛忽之间砸出了一道千仞深澜。
这一瞬,一道游蛇般的心念,戛然?晃过了她的脑海,这种念头虽说极为离奇,但惊现于她的直觉之中,她一顺不顺地仰起首,凝视阿夕,匀吸了一口凉气,淡声?问:“你之前说过一句话,『要不是有阿朝拦阻,我早就杀了阿茧』,你要杀阿茧的缘由,可是因为他知道朝尚书,乃是你弑害的呢?”
整一座青泥板桥上,陡地陷入一片死寂,阿夕的容色凝滞如霜,整个人的喉头,似乎教一种隐形的力道深深扼住,有长达数秒钟的失语。
萧瑟的雨丝变作?了一条银白绣线,将她的喉头绣缝住了,厚重的雨幕随着阿夕的心跳震落而下?,她晌久皆是不曾言语。
通过观察阿夕的反应,温廷安知晓自己的推论没有错,虽然?她手上没有任何实证,但这并不妨碍她进行逻辑链上的推论。
显然?可证,她的逻辑链并没有丝毫差池。
温廷安赌对了。
阿夕的眸色先是愕然?,不可置信地凝视温廷安,大?雨吹掀了她的束冠,飘逸的发丝从挽梳好的鬓发挣脱出来,黏附成绺的发丝之下?,一对被?纤凉拔丝的雨水,洗濯得益发剔透的炯眸,不避不让,就这般直视她。
两个女子之间在目色上短兵相接,像是某种角力,阿夕生?平头一回感觉到,自己居然?没有那么游刃有余,甚或是,她被?温廷安那沉定透亮的眼?神,震慑住了,手脚禁不住一阵发凉。
“是阿茧告诉你真相的么?”阿夕的音色冷沉得可以拧出水来,沉腕执刀,纤薄的锋刃沿着温廷安掌背处的划伤,持续深入。
须臾,温廷安蓦觉掌背之处,又是平添了一道淋漓的伤创,伤口深深牵动了骨骼,但她似乎感受不到疼痛似的,唇角噙着一丝笑:“阿茧可是你的心腹,性情慧黠,人滑不溜丢得跟一条泥鳅似的,怎的可能会对大?理寺坦诚?”
阿夕眸色轻晃:“那你是如何得知内情?”
温廷安道:“归结你方才所跟我讲述得种种,诸多零碎的线索,看?似没有关联,实则自有内在的隐秘联结,阿茧是船家,分明与你们?不在一个道上,日常却常去夕食安喝早茶,一方面是替你销赃,另一方面的话——”
温廷安道:“其实,也是在窃自寻你讨要些什么罢?毕竟,人是利益动物,不可能会有无缘无故的帮衬与照拂,更何况,他是在游走触犯大?邺律法边缘,隐患更大?。”
温廷安之所言,深切肯綮,字字句句说在了阿夕的心坎上。
接触到温廷安柔韧而清冷的眼?神,阿夕整个人觳觫一滞。
这种近似于夏日山火般的眼?神,正于滂沱的暴雨之中无声?燃烧。
……为何,她竟是无法别开视线。
只听温廷安继续道:“虽然?我不太明白朝扬朝尚书死去的案发现场,究竟是个什么情状,也不太明白阿茧究竟如何同?你们?结识,但有一点,我可以明确地推断,既然?阿茧拿捏住了你弑人的把柄,那么,一定精谙于胁人哄财之道,这一年,阿茧每去一回夕食庵,应当没少?寻你讨要勒索封嘴的银两罢?”
“你想手刃阿茧,但被?望鹤极力劝阻,望鹤素来仁慈恭善,定是不希望你再度手沾人命,她同?意了给阿茧封嘴的银两,但阿茧来得愈来愈频繁,索财无度,而望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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