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仍旧嘈杂,但江归荑的视线中出现了某种东西,这让她的眼睛微微亮了。
她并没有回到研究院内,而是逆着人群,往远离研究院的方向快步走去。
包围她的人群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们全都不约而同地向后退了一步,为她让出了一条通道,目视着她越走越远。
可能是所有人都认为江归荑方才的陈述合情合理,因此,没有人反驳她,也没有人阻拦她。
直到,他们顺着江归荑前往的方向看去,发现一架客机正在西京基地机场上空,预备降落。
与此同时,秦粒拿着大喇叭呼喊的声音震耳欲聋:
“都别围在这里了!传单都拿走,自己去做自己的事情!世界还没毁灭呢,物种还没灭绝呢,人类犯不着先起内讧!”
人群这次听话地散去了,秦粒三步并作两步追上了江归荑,正听到她问:“那架飞机……”
“哦,那架飞机是承载着联合政府研究中心的研究员的飞机,执政官顺便把研究员们带回来了。”
江归荑虽然不知道在联合政府具体发生了何事,但对于易北洲把他们带回基地的原因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她的眸子微微黯淡了下去。
秦粒见状道:“执政官应该也马上就回来了,他没遇到什么危险,一切都很顺利……只是……”
秦粒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江归荑已经能够猜到他欲言又止的下文了:
只是,易北洲去晚了一步,并没有成功阻止联合政府被攻破,以及关于她父亲的秘密资料被泄露。
她遥望着那架跟在客机后面,平稳降落在西京基地机场上的战斗机,眼中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一闪而过,良久,她轻声道:
“玻璃纸总会被戳破的,不是现在,也会是将来。”
……
易北洲下了飞机,他目光所及到处都是人,基地机场上有还未被领走安排住址的研究员和生物专家们,基地各条道路上也有此前聚集但还未散去的人群,即便如此,凭借出色的视力和冥冥之中的第六感,易北洲一眼就看到了研究院前站立的江归荑和秦粒。
江归荑似乎偏着头和秦粒说着什么,她的周身笼罩着一种不知来由却沉重的悲伤意味。
易北洲在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之前,就健步如飞般跑了过去,身后似乎有不知所措的研究员试图叫住他“执政官……”但他都没有理睬。
伴随着清风飞扬,他跑到了江归荑面前,然后在她惊讶的眸子中看到了自己的面孔,下一秒,他不容拒绝地把她摁到了怀里。
江归荑的脸紧紧贴在易北洲的胸膛出,她甚至感觉到自己的每一次呼吸,都能和他的心跳形成共振一样。
不知何时,秦粒已经默默离开了,人群也逐渐散去了,没有人来打扰他们,他们就在天地之间,静静地享受着暴风雨间隙之间难得的宁静.
秦粒的工作效率很高,大致只花了不到一日,就把这些从联合政府研究中心千里迢迢带来的生物专家们安置了个服服帖帖,得亏西京基地地方大,之前就有很多闲置的居民楼,这才能短时间内一下子安置了这么多人。
江归荑已经和部分研究员针对变异交流过了,遗憾的是,虽然他们中很多都是享誉世界的专家,但就连他们,也都猜不到江知秋当年是如何做的。
即使是另一国家中亲自参与该研究项目的亲历者,也只能握着江归荑的双手,眼神真切道:“我们真的不知道江所长他是如何做的,才能达到这么一种稳定程度的畸变的啊!”
江归荑挑眉:“稳定?”
该研究专家点点头,花白的胡子一阵乱颤,解释道:“从现在的统计数据看来,一个人平均接触十次左右变异种,自身也有可能变成变异种,但这其实说明,每次接触变异种都只能造成比较细微的变化。”
“我半截身子已经入土了,也不在乎坐不坐牢受不受谴责了,现在和您说这些,也就不隐瞒了。我们国家当时分到的那截触手,确实是死亡或者休眠的状态,无论什么生物接近它,都不会受到污染。但是,我们尝试了一种方法,发现其实它是有重焕新生的可能的——”
迎上江归荑诧异的目光,这位曾被提名为诺贝尔奖候选人的老者开口,语气沉重:“我们选择了几位死刑犯,如果将那截触手嫁接到他们身上,会导致人体迅速受到污染,细胞活性急剧上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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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是不可持续的,因为,污染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太快了,很短的时间内,人体就会因为超过细胞活性的阈值,再也无法继续承受下去,从而爆体而亡……而到了这一步,除了离他很近的生物也受到了些许污染后,这场污染也就到此为止了……”
“因为,人体也进入了死亡的状态,从而导致污染不能再进行迭代和传播,对吗?”
老者点了点头,叹了一口气道:“而且,人体爆体而亡后,那截被嫁接到人体的触手会重新脱落下来,依旧是休眠或者死亡的状态,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江归荑感到一阵恶寒从脊背处向上蔓延。
江归荑没有评价他们国家采取的人体实验行为,毕竟,现在还不是互相攻讦的时候,她微笑道:“谢谢您。”
老者叹了口气:“我也没做什么,现在告诉你这一切,也是为了赎罪而已。”
他用慈祥的目光注视着江归荑的面庞,眼中微光闪烁:“孩子,你心里藏了太多的事,放轻松些,你父亲是个好学者,他不会做出刻意残害人类的事,你也是个有责任感的好孩子,但很多时候,人需要把自己肩膀上的重量卸下一部分。”
“你只是个二十多岁的孩子,不必把人类的命运都扛在你一人肩上,毕竟,还有我们这些老家伙呢。”
江归荑眼中微光闪烁,良久,她再次开口,郑重地又道谢了一次,才离开。
江归荑来到执政官办公室的时候,易北洲正在与人通电话。
他一手揉着眉心,一手持着话筒,面上依旧平静无波,但眼底却如同黑云压境。
江归荑听见电话那边的声音很熟悉,是蓬海基地的陈夙。
原本风情万种女人的声音此时带上了沉重:“……这次,我哥可能也压不住了,已经有好几个基地联系我们说要一同攻打你们了,我哥自然不想同意,可是……”
“可是,这次的民意过于汹涌了,他们害怕你那个小女朋友的能力,只惠及西京基地,不惠及其他基地的人……”
易北洲打断她道:“他们想要如何做?”
陈夙的声音滞涩:“他们也知道,让江归荑给全世界的人降低异化值是不可能的事情,因此,他们的诉求是——”
“谁能打下并占领西京基地,就拥有江归荑的支配权。”
第86章
——江归荑偏了一下头,避开了他的吻。——
易北洲撂下电话, 眉心郁结,如阴云堆积。
江归荑在他的身侧坐下,思量着说道:“再这样下去, 要不了多久,西京基地就会变成各方势力角逐的斗兽场。”
“我们必须想办法, 尽快从源头上真正解决末世。”
江归荑想了想问道:“史密斯知道什么吗?”
易北洲揉着眉心道:“不知道,他也说他不知道, 没有人知道你父亲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江归荑抬眸看向易北洲:“我们是不是,必须前往华清路看一看了?”
西京市华清路,那个最初的源头。
虽然那里的变异种污染值异常高,即使是一年半前的易北洲,也不得不铩羽而归, 但此时不去一趟是万万不行了。
在易北洲和江归荑都不在的这段时间,易北洲让秦粒加紧布防, 预防其他基地的偷袭。
照理来说,其他基地是不会选择在这个空挡进行偷袭的,他们的目标是江归荑,而江归荑和易北洲此遭都要去华清路探寻众生畸变真正的秘密, 若有基地在此时机进行偷袭, 那么所谓的一心为了人类的宣言就不攻自破了。
易北洲开车, 江归荑坐在副驾驶上, 车辆缓缓开出了西京基地的大门。
江归荑偏过头, 往车窗外看,车辆行驶出一段距离后, 眼前的景色就愈来愈荒凉, 黄沙替代了原本的植被, 放眼所及, 见不到荒草和林木。
空气中也听不见曾经夏日中常见的昆虫嗡鸣声,一切都显得静谧而荒芜,好似天地间就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西京是一个很大的城市,虽然末世后已经不可能出现类似堵车的情况,但也需要三个小时才能到达研究所所在的华清路。
望着这些景色,江归荑忽然感觉到一种没来由的困倦,她的眼皮愈来愈重,思维愈来愈慢。
易北洲虽然将注意力一直牢牢放在开车上,但他的余光一直注意着江归荑,他注意到她的状态不对,轻声问道:“怎么了?”
江归荑张了张口,刚想答话,下一秒眼皮一阖,直接睡了过去。
易北洲蹙起眉,过了一会儿,复又松散开,他想,可能是最近太累了吧。
他将车子停在道边,从后座上拽出了一条空调被,盖在了江归荑身上。
做完这个动作后,他想要退回驾驶座,却终于没忍住,在她的额间覆上轻柔一吻,一触即分。
他注视着江归荑柔和的睡颜,眼中闪过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的笑意。
下一秒,他突然听见,前方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他将视线转向前侧车窗,却发现——
一只体长两米的巨蜥变异种正趴在车窗上,舌头在车窗玻璃上不断舔舐着,它长长的尾部布满了黑黄相间的环纹,而每一处环纹中都有无数险恶的眼睛,全身圆粒状鳞片密布,显得无坚不摧。
发现车内的人类终于注意到了它,巨蜥伸出长有力的尾巴,如钢鞭一般,向着车窗抽打过去!
……
江归荑苏醒的时候,只觉得脑子昏昏沉沉的,她尽可能睁开沉重的眼皮,想要看看刚才是什么东西扰人清梦。
在她睡着的过程中,她只觉得耳边有动物的嘶哑叫声,有冷血动物肢体爬行过物体表面的滑腻声音,还有不住的喘息声。
那些声音一声声钻入她的脑海,摇动着她记忆的封印,直至把她拖入更加黑暗险恶的梦魇。
江归荑睁开眼,却看见——
易北洲仍手握方向盘在开车,脸上表情风平浪静,但他的下巴处却沾上了一记血痕,他原本整洁安静的衣服上也染上了些许脏污,像是在泥土里打了个滚。
注意到江归荑醒来,他偏头看了她一眼,左眼轻眨,那是一个安抚的眼神。
江归荑有心想问,但下一波睡意铺天盖地袭来,她再次猝不及防地坠入了梦乡。
这一次的梦境变得清晰了些许,无数曾经经历过却遗忘的人与事从记忆深层如浪潮般涌现,所有的幻想和企盼都被刺破,真相终于不再遮掩,而是赤裸裸地呈现在她面前。
巨大的悲伤与惊惧一层层地从她的头脑中、她的心中涌现。
她听到自己的脑中一遍遍回响:
怎么可能是这样?
不可能是这样!
是这个世界疯了……
还是我疯了?
但另一个她,却依旧沉着冷静地注视着几近疯狂的她自己,像是在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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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你怎么抗拒,真相就是这样的,你不是已经在记忆中看到了吗?
趋近崩溃的她向着沉着冷静的她一遍遍争辩,梦境也可能是假的,我的记忆也可能是假的,从我在变异种的梦境中苏醒的那一刻,我之后的所见所闻、所知所感都是假的。
“可是……”
她听见沉着冷静的她轻声诘问:“那么他,也是假的吗?”
明明江归荑仍旧紧闭着眼,明明她没有看见对方指代的任何人,但在这一刻,她深知对方所指的对象——
难道,在她身旁开车的易北洲,也是假的吗?
那个会因为别人送花给她而吃醋,会在救回被绑架的她后失控地把她抱在怀里的人,也是假的吗?
“而且……”
江归荑几乎预想出了沉着冷静的她接下来要说的话,她很想制止她,却还是看着她在她心中一字一顿地说:
“你忘了,哥哥说会让你在一个月内想起来的事了吗?”
“……”
“这些你不愿意相信的,就是真真正正的现实啊!但你真的,能够承受得起这一切吗?”
……
沉着冷静的声音渐渐远去,江归荑的睡意也渐渐消弭于无形,但在睡意消失的同时,她却感觉自己的身体更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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