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背对背靠着坐在攀满绿色藤蔓的阑干上,楼徽宁捧着书册,借着穿过长廊的阳光看着手中的书。
一片岁月静好。
身后的楼徽和突然动了动, 转过头来看向她手中的书册,刚好翻到《关雎》那一页。
“关关雎鸠, 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他愣了片刻, 突然道:“怎么感觉和外边儿的那句流言这般相似?”
楼徽宁一怔,转头看他:“流言?什么流言?”
楼徽和挠了挠头, 支支吾吾道:
“就那句……皇帝丹青,公主文墨, 才子佳人, 天造地设。”
楼徽宁猛地顿住。
长廊中安静一瞬, 气氛有些微妙。
身后之人懒懒开口,声音低沉:
“不过是近日宫中盛行的流言, 你知道的,他们向来最喜欢编排皇室贵族, 不必太放在心上。”
楼徽宁立马顺着他给的台阶附和道:
“当然是流言,就你那鬼画符的画技,竟然还妄称与名人的丹青相媲美……”
楼徽和闻言立马就不乐意了:“你还好意思说我?就你那怀里揣着两句平仄不调的诗,还真当自己能比肩李杜?”
“你!”
“你什么你?矮豆子!”
“我已经长高了,不是当年的矮豆子了!”
“可你比朕矮,就是矮豆子。”
“病秧子陛下!”
“矮豆子昌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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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和十二年, 春分时节。
年初之时,宫中照例去南禅寺烧香祈福。
楼徽和双手合十,朝着大堂中央供奉的佛像深深一鞠,心中默念:
“河溓海夷,天下太平。”
祈福完毕后缓缓睁开眼,余光瞥见一旁双手合十虔诚祈愿的楼徽宁。
忽然就移不开目光。
初春的暖阳下,楼徽宁鸦睫低垂,唇角微微勾起一个若有若无的弧度。
柔和的阳光游走在她姣好的面容上,温和而柔情,娴静又淡雅。
楼徽和心头一跳。
他猛然意识到,不知不觉中,曾经那个野蛮任性、一口一个“病秧子”的矮豆子楼徽宁,如今已经出落成亭亭玉立的矜贵公主了。
她越来越得体,越来越像一个真正的公主,也越来越像他的妹妹。
阳春三月,春意初浓。
少女嘴角的笑意真挚烂漫,融入和煦的春风中。楼徽和只不小心瞥一眼,竟一时失了神。
待楼徽和回神之时,他意识到自己方才似乎问了一句什么。
楼徽宁转头看他:“你管我啊?”
楼徽和微愣:“啊?”
“我说,你管我许的什么愿。”
楼徽宁理了理裙摆,低声嘀咕:“才不会告诉你呢!”
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动作一顿,突然眼眶有些许湿润。
楼徽和突然凑近看她:“昌宁?怎么哭了?”
“我没哭……只是,回忆起一些伤怀往事罢了。”
楼徽宁轻轻擦拭这眼角的泪水,很快平复好心情。她转头看着楼徽和,轻声开口:“我儿时第一次许愿的时候,有人告诉过我,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楼徽和:“那你许的愿望成真了吗?”
楼徽宁微微一愣,随即挤出一个淡淡的笑:“成真了。”
她朝着菩萨再拜了三拜,提起裙裾缓缓起身。
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她的愿望。
“我向菩萨许了愿,一愿江山无恙,河清海晏;二愿葳蕤繁祉,君身常健;三愿年年岁岁,常伴君身,不负初见。”
楼徽和第一次发觉自己对楼徽宁藏在心底的情愫。
不是兄妹之情,亦不是青梅之谊。
不能破土而出,无法宣之于口。
年少时的感情是枯萎已久的古树,一旦被发觉便会疯狂生长出繁茂的枝丫。
自此,便一发不可收拾了。
景和十二年,年末。
弱冠之年的霍铮随父出征。楼徽和有些不舍,霍铮得知此事后亲自入宫来与他告别。
霍铮双手握拳,单膝跪下:
“微臣承蒙陛下厚爱,食君之禄,必将忠君之事。”
楼徽和微微俯身,抬着他的手肘将他扶起:“霍少将军哪里的话。于朕而言,霍少将军与朕不只是君臣,更是竹马。”
“臣必不负陛下所望,平定战乱,收复江山!”
与君辞别后,霍铮一转身,却撞见了姗姗来迟的楼徽宁。
楼徽宁朝他盈盈一礼:“此去一别,千万珍重。还望霍少将军早日凯旋。”
“霍铮谢公主殿下吉言。”
霍铮转身离去,楼徽和不动声色地转头看向台阶下的楼徽宁。
她一张连萼般的小脸被冻得发白,耳朵和鼻头微微泛着红,竟有些叫人怜惜。
目光对视一瞬,她朝着楼徽和微微躬身行礼:“陛下。”
楼徽和启唇,喉咙却像是卡住了似的,说不出话。
良久,才咬出一句:“昌宁,你来了。”
楼徽宁点点头,随即抬脚踏上台阶,一路行至城楼最高处。
她站在城楼上,站在楼徽和身边,转身俯瞰城门下的出征军队。
白雪纷飞,细碎的冰晶凝结在战士们的银盔上。浩浩荡荡的军队涌出城门,气势如虹。
军队前面,霍铮跟在定北侯的身侧,一身银寒盔甲,面色冷冽。
寒风扑面,楼徽宁被风雪迷了眼睛,轻轻抖动着眼睫,目光扑朔迷离。
楼徽和凝视着她那渐渐泛红的眼眶,藏在龙袍袖子里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景和十二年,大雪。
浮絮漫天,元京城入冬以来最大的一场雪,下了足足一个礼拜。
御花园的梅花开了,皇帝身边的小太监奉命前来邀昌宁公主前去御花园踏雪寻梅。
楼徽宁想也没想便应了下来。
楼徽宁遣退了随行的侍从,放轻脚步缓缓走进去。
楼徽和站在树下,犹如伫立风中的的修竹,冷冽的寒风掀起他宽大的衣袂,病态的苍白让楼徽和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特殊的气质。
楼徽宁轻轻咳嗽两声,楼徽和闻言转过头,目光在落到她身上的瞬间微微一滞。
“岁晏天寒,怎的穿得这样单薄就出来了?”
他抬手准备解开自己的狐裘披风为她披上,却被眼疾手快的楼徽宁一把按回去:
“得了,多谢陛下忧心,昌宁身子骨硬朗得很,倒是陛下龙体要紧,赶快捂上,莫要着了凉。”
楼徽和闻言沉默半晌。他扭头整理了自己的衣裳,别过头不再看她。
见他不理会自己,楼徽宁抬头望着纷飞的雪,突然抬起手去接。薄薄的雪花落在她手心,洇化开来。
她竟一时有些感慨:“握不住的东西,连伸手都显得多余。”
耳边突然传来楼徽和略带沙哑的声音:
“你是不是喜欢霍铮?”
楼徽宁闻言蓦地怔住了,转头看他:
“陛下这是说的什么话?”
“你不必跟朕撒谎,大可实话实说。”
楼徽和缓缓偏过头,不与她对视:“你若是真心喜欢,朕只需要一道圣旨,便可让他赴不得边疆。十里红妆,凤冠霞帔,朕会让他做你的驸马,让你得偿所愿。”
楼徽宁愣神半晌,终于反应过来这皇帝是误以为自己对霍铮有意,
不由得失笑。
她歪了歪头,眉眼弯弯:“陛下如何看得出,我心悦霍少将军?”
楼徽和略一沉默,缓缓开口:
“霍少将军身体强健,意气风发,惹得京中无数闺中女子折腰。若朕是为女子,想必也是会仰慕他这般的人物的。”
“陛下这是在妄自菲薄?”
楼徽和抿唇不语。
“陛下乃九五至尊,万人之上。您没日没夜批改奏折,殚精竭虑,身子骨自然是比不过自幼生长在边塞的霍少将军。可陛下也有自己的长处,就如您的画作——”
楼徽宁略一停顿,继续道:“朝中臣子可谓是争相赞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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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称之‘可与豫**青相媲美’……”
似乎触发了什么不可说的秘密,楼徽和猛地抬手捂住她的嘴,满脸震惊。
“你怎么连他也敢提!”
楼徽宁满脸茫然:“这……有何不能提的?”
楼徽和闻言愣了片刻,满脸不可置信:
“你入宫这些年,母后难道都没有跟你说起过这件事?”
“有关前朝豫王的事情吗?确实是鲜少耳闻,不过听那些宫女私下八卦时说,豫王的丹青可谓是百年一遇,绘画技术一流。”
“画得出神入化又怎样?一个谋害皇室子弟的乱臣贼子,即便是在史上留名也是满身骂名……”
楼徽宁惊愕万分:“谋害皇室?乱臣贼子?”
怪不得朝臣宫婢们都只敢在私下议论,不敢将此事摆在明面上讲,原来这个豫王竟是个罪大恶极之人!
楼徽和见她是真的不知道,这才娓娓道来:“那是建平二十一年,朕尚未降生。那一年父皇卧病在榻,皇室动荡不安。凡是皇家子弟、有可能继承皇位的人全都接连遇害,连同父皇的手足兄弟都没有放过。”
“直到建平二十二年,父皇驾崩西去,整个楼家皇室只剩下朕的叔叔——也就是豫王,以及尚未降生的朕。”
他看向楼徽宁,淡淡道:“所以,我是因为晚出生了几个月才得以逃过一劫。”
楼徽宁瞠目结舌,满脸不敢相信。
“那年母后才十九岁,桃李年华。父皇驾崩后,母后凭着我这个皇室独苗摇身一变从贵妃成了太后,成了大胥历史上最年轻的太后,自封荣昌太后。”
“在豫王和母后的母家——尚书府李氏的支持下,母后扶持年仅一岁的朕登上帝位。自此,她垂帘听政,将尽数实权揽入掌中。
“——直至今日,依旧独揽大权。”
楼徽宁沉思片刻,她知道,他这是在对荣昌太后不满。
十三年来,荣昌太后对他的管制过于严苛,着实是让人唏嘘。
“对了,朕有个东西要给你。”
楼徽和反手在袖子里摸出一个红色的锦囊,随机递给楼徽宁。
楼徽宁不解:“这是何物?”
楼徽宁抬手捂嘴,咳嗽了一声:“这是紫薇讳的山鬼花钱,朕觉着你会喜欢。”
楼徽宁伸手接过那锦囊,打开将那枚花钱取了出来。
“特地给我求来的?”
“顺道罢了。”
“是是是,陛下当然是顺道的。”
楼徽宁将那枚紫薇讳花钱拿在手里把玩,笑道:“陛下出去办事还能顺道记得我,是昌宁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她细细打量着手中的花钱,突然注意到什么:“这个字好生奇怪,念作什么?”
楼徽和道:“这个不念字,是做紫薇讳,道家秘讳的一种。听闻可以驱邪镇煞、伏魔收惊。”
“对了,那个道长告诉朕说,紫薇讳的口诀一定要记得。”
“口诀?”
“嗯,紫薇讳的口诀。”
似乎有层层叠叠的记忆交错相织,楼徽宁身形微微晃了晃,摇了摇头。
……
“紫薇讳的口诀,你一定要记得。”
“云字头上披金甲
中间一剑镇乾坤
左边三点将军箭
车字斩邪精
斤字斩邪鬼
耳字包万象
紫薇銮甲驾镇中宫!”
第53章 忆当年青梅竹马情④ 昌宁公主整治男尊……
霍铮出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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