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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思华年 “殿下才要以身相许,怎么不负……

    荀远微垂眼, 看见一旁烛台上的烛火跳跃在戚照砚的双眸中,在烛火中隐约可见的,只有自己的面容, 除此之外,再没有旁的人与事物。

    在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 她想起从前他的眼睛总是一片寂静无波, 总是叠着重重自己看不清的思绪, 总是深若寒潭。

    她曾尝试过破开那层寒潭上覆盖着的薄冰,却先被潭面上萦绕着的丝丝缕缕的氤氲雾气阻挡在外。

    她的耳旁,一边是从前戚照砚冷声拒绝她的声音, 一边是他方才的话。

    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那片薄雾已然退散开来。

    一时不知是因为纷扰撩乱的心绪, 还是屋中点燃的熏得暖烘烘的炭盆散发出的热气作祟,荀远微竟然觉得自己的脸颊有些生热。

    或许是因为默契, 他们谁都有没有说话, 时间仿佛定格在了戚照砚袒露心迹的这一刻, 只能听见两人都不怎么平稳的呼吸声。

    “殿下?”戚照砚再次轻轻牵动着她的披帛。

    荀远微这才渐渐回过神来,她看着戚照砚的眼睛,歪了歪头,道:“你不需要理由便能相信我,那我若是不相信你呢?”

    戚照砚像是全然没有料到荀远微会这样说,手中牵动着的披帛在这一刻也被他攥紧。

    荀远微见他稍稍别开眼去不吭声, 也将自己的眸光低垂,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在无声中, 两人的视线交汇在了一个小点上——是荀远微披帛上绣着的并蒂莲。

    荀远微将披帛朝着自己的方向轻轻扯了扯,却没有扯动,于是低头笑道:“你将我的披帛拽得这般紧, 扯坏了可怎生是好?”

    果然,她看见戚照砚的手一僵,而后松开了那块布料。

    许是因为被攥在手心里的时间时间太久了,布料上最终还是变得有些皱巴巴。

    披帛是绫罗所制,上面又做了繁复的刺绣,本就是娇贵的料子,自然经不住这么捏拽。

    荀远微心中深知这一点,但还是故意抚了抚那朵并蒂莲,而后抬眼问戚照砚:“怎么办?还是扯坏了,不若,戚郎君陪我一条新的?”

    戚照砚躺在榻上,看向荀远微。

    精致的步摇簪在她高耸的发髻上,垂下来的珠串落在她的脸庞边,烛火摇曳在她的鬓间眉梢,就连最寻常的“郎君”两个字,竟也带上了几分说不出的缱绻之意。

    他的目光一时有些逃避的躲闪:“殿下,披帛这样的东西,哪里是能随便送的……”

    荀远微听了他这话,却有意托腮做出一副苦恼的样子,道:“这可如何是好?你说为什么我每次同你单独在一起,总要赔损上些什么东西,上次在京郊的小屋中,是用我的耳坠试了试那碗粥中有没有毒,这次又是我的披帛,我都不知道下次要是什么东西了。”

    她说着刻意咬重了“单独”两个字。

    戚照砚的呼吸声一时有些重,竟不知如何应答荀远微这句话。

    他总觉得自己回答什么,荀远微都有套等着他。

    荀远微见他不说话,又缓缓直起身,说:“算了,左右你也没什么身外之物能赔给我的,不若——”她有意拖长了语调,看着戚照砚抿了抿唇,她才复道:“你将自己赔给我吧?”

    戚照砚瞬间睁大了双眸,睫毛在他眼底一下又一下的扑闪。

    荀远微这才露出些“得逞”的笑意来,“我是说,为我所用,等贡举这件事的始末查清楚后,我便在北省中为你找个缺,这样以后,我再想要传召你,春和也不必跑太远,你说,是不是?”

    戚照砚的眉心舒展开来,迎上荀远微的目光,问道:“只是,殿下就不怕旁人传闲话,污了殿下您的清名么?”

    荀远微从容不迫地看着他,问道:“我召见我的臣僚,旁人能传什么闲话?”

    “可是臣是大燕臣,领的也是大燕朝廷的俸禄,若说是殿下的臣僚,那岂不是成了您的入幕之宾?”戚照砚说着轻轻弯了弯唇。

    荀远微被他这句噎了一下。

    戚照砚却哀叹了下,“不过殿下今日都如此张扬地将臣带入自己府中了,再怎么解释,大抵也无法扭转旁人的看法了,殿下大权在握,想养多少面首倒也无妨,只是臣……”

    他话停在此处,又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荀远微从未想到人前清冷的戚照砚还有现在这一面,但偏偏他又是一副以退为进的模样,她想了半天,也只能说出一句:“你不要乱讲!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养面首了?”

    她说着便要起身,“时辰不早了,你早些休息吧,我先走了。”

    在她站起来的一瞬,她却觉得自己的手腕被人握住了。

    荀远微踅身回头,戚照砚忽然又松开了她的手腕,点了点自己胸前渗出的血迹,“扯到伤口了,殿下。”

    荀远微指了指放在一边小案上的瓷瓶和纱布,“药在那里放着。”

    戚照砚没有说什么,动作有些艰难地起身,胸前的那片血迹便洇出了更大的一团来,他从被子中探出自己受伤很重的那只手,中衣的袖子因着他的动作向下滑落,直接露出了胳膊上的伤痕。

    荀远微到底没忍心让他自己换药。

    “春和。”她朝外面扬声道。

    春和在外面应声。

    荀远微清了清嗓子,“那会儿请来的郎中走了没?”

    春和的声音隔着门传来有些模糊,“郎中留了药方后便离开了,再不离开便要宵禁了。”

    荀远微蹙了蹙眉,转过身来看着靠在榻上的戚照砚,再次坐回了榻边,探手将药瓶和纱布拿在手中,“躺下,你这样要我怎么给你上药?”

    戚照砚露出一副微不可察的笑,顺着荀远微的话平躺了下来,许是又牵动了伤口,他倒吸了口冷气。

    荀远微想起他方才的言语,免不了多说两句,“三年前你在大理寺受的伤可比这重多了,也没见你这副样子。”

    戚照砚嗓音温醇,在此寂夜,又有些勾人:“殿下也说了,那是三年前,是在大理寺,如今是在长公主府,今非昔比了啊。”

    荀远微才掀开他身上盖着的被子的一角来,指尖触碰到他亵衣的一角,手腕一酸,手中捏着的药瓶差点跟着从掌心落出去。

    “殿下?”

    “无碍。”

    荀远微深吸了一口气,将他亵衣的衣带扯开,他的上半身便袒露在她面前。

    她的指尖快速地拂过戚照砚身上留下来的疤痕,新的与旧的交织在一起。

    深深浅浅的疤痕,她自己身上也有,但自己是因为征战沙场难免会出现意外,可戚照砚身上的,三年前是因为自己难以洞悉的真相,三年后,是为了以身入局。

    这其实也并非荀远微第一次看见他身上的伤痕,但心境却在悄然中发生了变化。

    荀远微用拇指弹开瓷瓶上的木塞,将要洒落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忘记拆他伤口的纱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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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本想将自己手中的药瓶放在一旁的小案上,戚照砚却已经先她一步,抬手将她手中的小瓷瓶接过去,捏在手中。

    荀远微这才取过一边的剪刀,将他身上的纱布轻轻剪开,他又适时地将药瓶递到远微的手中。

    这次换药,两个人都没做言语。

    荀远微从前在军中也给自己帐下的将士包扎过伤口,故而动作也甚是熟稔,不消多久,便又在他的伤口上覆盖上纱布,重新打好结。

    待将手中的药瓶放好,荀远微看着戚照砚,一时起了兴致:“我想起我上次在章少监家中叫太医为你诊伤的时候,你还叫我回避,如今怎么?”

    戚照砚不否认,“殿下今夜总是旧事重提,还真是记仇。”

    荀远微撇了撇嘴,“我若是记仇,便不会起用你,当然,今日也不会在大理寺就那么放过杨绩。”

    戚照砚心中一动:不会放过杨绩,是因为杨绩在狱中授意手底下人对自己动了刑吗?

    但他还没有问出口,荀远微却先问他:“不过,你说崔延祚一定会在此次贡举中滋事,是为了针对你,我想不通,他为何要针对你?”

    戚照砚垂了垂眼。

    他深知关于这件事他暂时还不能让荀远微知晓,一旦她知道了,以她的心性,必然要将此事深究到底,但现下并不是查这件事最好的时机。

    他只能选择将此事先隐瞒下来。

    心中闪过无数的缘由,但他面上却没有显露出来半分,只是将话题又引回荀远微身上:“大约,是知晓了殿下待臣甚是亲近,但又不好正面与殿下分庭抗礼,所以将矛头对准了臣吧。”

    荀远微没有认真去听他后半句话,立刻否认道:“我什么时候待你分外亲近了?”

    很轻的一声低笑此时便从戚照砚喉中溢出:“可是殿下既将臣带入了公主府,方才又亲自为臣换了药,那会儿还说要臣以身相许,殿下竟如此朝令夕改,不负责么?”

    荀远微忽然意识到戚照砚这或许是在套自己的话,便道:“你还真是能言善辩,到底是周冶教出来的学生。”

    提到周冶,戚照砚的眸色便黯淡了些。

    但他借着眨眼的瞬间将眼底的神色尽数敛去,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问道:“殿下和周尚书,有过过节?”

    他迟疑了下,最终还是以周冶生前的官职吏部尚书相称。

    他没有尊称“周公”,也没有说“臣的老师”,就好像这个人从来与他没有关系一样。

    荀远微没有看他,也没有看见他稍许复杂的神色。

    但提到周冶,她便有许多的话想要说了,于是慢慢和戚照砚说起自己少年时写成《哀江山赋》的时候,父亲拿去请周冶品评,被周冶拒绝评价的事情,一时没有留意,又扯到了自己还是闺阁女娘,还没有提剑上战场时的事情。

    戚照砚躺在榻上,静静地听着荀远微说着自己的少年琐事,竟也不觉得无聊和乏味,而是时不时地应上一句,或有时轻笑一声。

    他忽然觉得,此时的荀远微和他认知中的,又不大一样了。

    世人认知中的荀远微,是那个纵横沙场、战无不胜的女将军,是能让满朝文武大臣对着她临朝摄政不敢当面说半个“不”字的长公主,仿佛她生来就是自带荣华与尊贵。

    但此时灯影如豆下的荀远微,说起自己的少时之事,其实也和寻常的女娘没有什么分别。

    两人的身影被渐渐拉长。

    荀远微说着说着或许是困了,也撑着下颔在榻前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幕,是他从前未敢设想过的。

    可惜,关于他的许多事,他还无法说与荀远微听。

    戚照砚轻声叹气,缓缓起身,想着将远微抱到榻上,只是才坐起身,手还未落到远微身上,远微却先揉了揉惺忪的眼睛,声音有些迷迷糊糊:“你起来做什么?”

    戚照砚顿时心虚,像是做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被人发现了一般,“臣,找点水喝。”

    荀远微意识并未完全清醒过来,也未曾多问,只说:“茶壶里的凉了,我让府上长随烧好给你送过来,”说着起身,“我不多留了,你也早些休息。”

    戚照砚只能收回自己的手,看着荀远微的背影消失在门外。

    他意识清醒,思绪纷乱。

    因为他知道,这件事并不会这么轻易结束。

    他方才没有和荀远微说清自己猜测的崔延祚的底牌是什么,远微也没有问。

    戚照砚想起今日一早在大理寺自己被审讯的场面来。

    他如三年前一样被挂在刑架上,三年前旁边坐着的人是卢峤,三年后,旁边坐着的人是杨绩。

    他看不清杨绩的神色,但通过语气判断,应当是分外自得的。

    “其实你同我干耗着也不是办法,左右是你多受点罪,你以为殿下真得会偏袒你吗?她连着几日没有来大理寺,我递上去的奏章没有一封发还回来的,殿下的用意还不够明显吗?摆明是不想管这件事。”

    戚照砚听着他的话,满脑子都是那夜荀远微眼眶含泪说出的那句:“你真令我失望。”

    以及她扬下来的巴掌。

    这时,有个小吏进来和杨绩说了句什么。

    杨绩便道:“再和你说一句吧,就在刚刚,殿下已经将管控在南省的那群学子放了回去,你还看不清局面吗?”

    杨绩看到的只有这些,戚照砚看到的,却是崔延祚的图穷匕见。

    他在狱中的几日,反复思量崔延祚的全盘计划,最终将目标落在了王贺和那个小吏身上。

    逼着尚书省的学子闹,必然是崔延祚在后面推波助澜,而他这个目的达到,下一个目标便是,杀人灭口。

    此时京郊的山上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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