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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车内 锱铢必较
贺敏之亲自开口, 徐冰砚自然很愿意应约,只可惜眼下战事未定、他还要尽快赶回皖南,于是只能婉拒长辈的美意。
他客气地推辞了, 白清嘉怕母亲心里不舒服, 便又追着替他解释了几句, 还说:“下回吧, 这次太匆忙了,他再待一会儿就要走了。”
仔细得很。
其实她母亲又怎么看不出这位年轻的将军行色匆匆呢?一听闻他是百忙之中专程抽身到这里来探望她们一家的心便也跟着软下去了, 绝不会计较这一顿两顿饭;只是她看着小女儿此刻这副着急护人的模样心中也是难免感慨,暗道姻缘一事果真强求不得,不喜欢的怎么都是不喜欢,喜欢的就算改了脾气也还是要拧着劲去喜欢, 没法子的事情。
“那便等回到上海吧,”贺敏之看着徐冰砚的眼神也渐渐慈爱起来了,“到时还请将军拨冗赏光。”
白清嘉和徐冰砚一起从房子里走出来的时候时间已经过了九点, 她低头看了看他手腕上的表, 惊觉再过不到半个小时他就又要走了。
她盼了整整一个月才好不容易把人盼回来,没想到现在见面还不到四个小时就要再次面对分别, 即便她的性子一向可以算得上是坚强眼下也难免感到伤情, 此时已经难受得说不出话了。
她踩在大门的门槛上,低头看着石头缝里长出的杂草发呆,气氛安静又夹杂些许沉重,过了一会儿才听到他有些迟疑地问:“……去车上坐坐么?”
她抬起头, 这才看到他的车停在不远处,张颂成和褚元都在车里等,此刻看到他们将军出来了便从车里下来向他敬礼。
她抿了抿嘴没说话,只抬头意味莫名地看了他一眼, 他咳嗽了一声,似乎也有些局促,后来又牵着她往前走了一步,她最终还是没有拒绝,跟他一起走到了车子旁边。
他亲自为她打开了后排的车门,她上车时还听到他在对自己的两位副官低声说着什么,大概是让他们避嫌吧;她没管,就安安静静地坐着了,过一会儿他也从另一侧上了车,车门闷闷地关上,封闭的空间显得特别安静。
他们都没立刻说话,珍贵的时间就这样一丝一丝飞快地流逝着——她不是不懂得珍惜的,相反是太珍惜了才动辄得咎,无论说什么都觉得不够合适,于是最后就只剩下沉默。
这真是奇怪的心情,明明以前都不会这样的,她懊恼于自己的别扭,最烦躁时却忽而感到手心一热,是他再次牵住了她,低低的声音在车内散逸,有点模糊地落在她耳里,说的是:“好像好一些了。”
她一开始没听懂,就偏过头去看他,却见他正在端详她的手——他好像真的很喜欢她的手,一月前在军营的时候就很在意她手上的伤,如今又在细细地盯着看,似乎一点痕迹也不想放过。
她被这专心的注视打动了,压在心底的感情又泛滥起来,一边撇嘴一边偎进了男人怀里,那只没有被他牵住的手还紧紧扯住了他的衣襟,说:“我不想让你走……”
……委屈得要命。
他又在叹气了,似乎永远对她无可奈何,此时一边轻轻搂住她一边在她额头上落下一个温热的吻。
“这次很快,”他的声音像亲吻一样温柔,“一周之内就会结束。”
这消息十分令人惊喜,她先是眼前一亮,随后却又疑心他是在哄人,遂又警惕地问:“真的?……你别诓我。”
“真的,”他眼里有淡淡的笑意,“这次我过来,也是想问问你家里打算如何料理你外祖母的丧事。”
他说的是下葬的事。
正所谓落叶归根故土难离,长辈离世之后大多都要葬在家乡,遑论贺家的祖坟还在柊县,倘若没有这场突如其来的战争,老太太必然也是要葬在那里的;如今形势特殊,之前家里人也讨论过此事该如何处理,舅舅说要是实在没办法只能先让老太太葬在皖北,等之后世道太平了再将坟牵回柊县。
这办法虽然解了一时之急,却终归扰了老太太清静,白清嘉心里不太愿意,此时一听徐冰砚问起,忽而便觉得事情有了转机,一边从他怀里退出来一边问:“你的意思是我们可以直接带外祖母回老家落葬么?”
本来只是不抱希望地信口一问,没想到他却对她点了点头。
“眼下战事虽然未平,但柊县一带已经恢复稳定,”他慢慢对她说明着,“如果你和家人愿意,等七日守灵结束后我可以派人来接你们回去。”
啊。
这……这当然是再好不过了!甚至完全称得上是这一年来她听到过的最好的消息!
她真是喜不自胜,漂亮的眼睛终于又开起了明媚的花,他带着笑意看她,又轻轻把人搂回怀里,说:“所以情况还没那么糟,你要记得好好休息,不要让我担心。”
说着,伸手碰了碰她因连日失眠而青黑的眼下。
她抬头看着他,心脏跳得好快,明明他跟过去也没什么分别,眼下也并没跟她说什么海枯石烂的情话,只是一个安静的拥抱,只是一句普通的关心,却已经让她心动得要命,某一刻她甚至觉得自己已经拥有了这世上最宝贵的财富,即便生命就在此刻结束也毫不可惜。
她又抱住他了,那么缠绵又那么依恋,在此之前她从没想过自己会这么粘人,她还以为自己会更争气一些、起码不会一见到他就露出一副这么没出息的样子。
可这又有什么要紧呢?
他是跨过战火和生死回到她身边的,与他厮守的每一分钟都是上天对他们的垂怜、是外祖母对他们的保佑——她就是要这样缠着他,最好让他一辈子都不能从她身边离开。
“那是不是四天后我就又能见到你了?”她轻轻在他怀里蹭着,就像既漂亮又乖巧的猫咪在跟人撒娇,“你会来我外祖母的葬礼么?”
“我争取,”他沉吟片刻后这样答复她,手还在她后背轻轻地拍着,像是在抚慰她的不安,“如果收尾顺利,当天我会赶到柊县。”
她是开心极了,尾巴都要竖起来,还开心地亲了一下他的侧脸,过一会儿好像想到了什么,又微微收敛了笑容,说:“当然你也不要太赶,还是以战事为重,毕竟事关那么多人的命……”
这回的话却没来得及说完,因为他又低下头吻住了她——她都不知道他是这么锱铢必较的人,她只是亲了他一下而已,他就要像这样连本带利地讨回去;而且他比她过分多了,完全是占有式的吻,她隐约有种意识,总觉得刚从战场上退下来的他比平时多了一些强势和凶狠,尤其在亲密时……是充满攻击性的。
这样的他让她感到有些陌生,可同时却又给了她更强的刺激,她感觉到自己的身心都极度亢奋,就像一根绷紧了的弦,随时都会因为对方的拨弄而断裂。
直到他终于放开她,粗重的喘息在狭窄的车内蔓延,令他们双方的理性都濒临崩溃。
“……知道。”
他又在答她刚才的嘱咐了,声音低哑得要命,再次让她百倍动心。
只可惜美妙的时光实在太过短暂,半小时的相守在眨眼间就倏忽过去,他又要到远方去了;她在悸动的余韵中沉沉叹息,又轻轻拉住了他的手,临别之际难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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忧愁起来,问:“这世道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太平?我真的不想再让你去打仗了……也不想再看到有人无辜丧命……”
而这次他终于无法再给她答案,也许在她问出这个问题之前他早已千百次地思考过,可现实给他的回答却总是一次比一次沉痛,那么多人流血牺牲前赴后继的结果都是一片虚妄,或许他也终归只是漫漫历史中的一粒沙尘,终将毫无意义地献出自己的生命。
她也知道他回答不了,男人的沉默使她感到沉重且痛心,她知道自己只是一个局外的旁观者,而他才是那个真正被卷进车轮里的人,即便看不清前面的方向也要一刻不停地转下去。
……就像一个历史的囚徒。
“算了,我们都别想那些了,”她眨了眨眼,尽力轻松地对他笑,似乎正在试图撤销方才给他带去的困扰,“就先完成眼前的事情,然后平平安安地回家。”
他知道她的好意,也没辜负她的努力,黑沉的眼睛是那么深邃温和,永远能让她感到安心:“好。”
她于是也跟着平复了情绪,恰巧此时张颂成走到了车边,大概是要提醒徐冰砚他们到时间离开了,而因为这回白清嘉知道最多一周后就又可以跟他见面,离别的伤情也就削减了些许,在他亲自为她打开车门的时候只磨蹭了一小会儿就下车了。
当着他两个副官的面她也不好意思太粘他,只体体面面地跟他说了“再见”,走出几步之后又忽然想到一件正经事,便又跑回来问他:“我还没有问过你呢——之前报纸上说沪军营军火不足,现在问题真的已经解决了?”
她终归还是不安,怕他是为了让她安心而故意美化战况。
他知道她的揣度,笑着应了一声“真的”,她是半信半疑,又追问:“那是怎么解决的?军火这种东西……总不兴是凭空变出来的吧?”
这话说完之后他的神情便有些微妙了,她于是知道这背后一定有什么隐情,只是他的情绪平平整整、似乎还颇为松弛,怎么看都不像是碰到了麻烦,反倒有些愉悦似的。
“下次见面时再说这件事吧,”他顺了顺她柔软的头发,眉眼间全是温柔,“我想……你会喜欢的。”
第122章 二哥 血脉相连兴衰与共
四天后他的人果然来接她们一家南归了。
白清嘉的舅舅和表兄由于至今仍然未从当初被捉进军营的恐慌中恢复过来, 是以还是怕兵怕得紧,虽然理性上知道那位中将和他家的外甥女儿关系非同一般,可感情上又是另一回事, 总害怕这些腰间别着枪的军官会忽然翻脸。
上路的时候他们一家跟白清嘉贺敏之母女分在了两辆车上, 而一旦没了外甥女儿陪同在侧、贺焕之和儿子就难免更加紧张, 何英见了他们噤若寒蝉四肢僵硬的那个模样心里也是颇为无奈, 小声埋怨丈夫:“这都是清嘉女婿的兵,你怕什么?”
贺焕之不安地默默看了开车的士兵一眼, 又偏过头去极小声地跟妻子说:“你小声一点,别让人听到了……”
何英又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合适,过一会儿又听丈夫道:“现在还不能说是女婿吧?唉……像他们这些做将军的都没有常性, 说不准会辜负了清嘉,何况就算往后真是结了婚也难保不会娶个十房八房回来……到时候还能留给咱们清嘉几分用心?”
“要我说咱们还是少受人家的恩为好,”他不停地操心感叹, “省的这些账最后都被记在清嘉头上了, 平白让孩子受苦……”
这些话也不是没道理的,老实的贺焕之或许没什么本事光宗耀祖建功立业, 可却是个货真价实的好丈夫好父亲好舅舅, 对谁都体恤、对什么都上心。
不过何英却觉得那位年轻的将军待自家外甥女儿是真心实意,一回两回都舍出命去照顾人,不过丈夫的担心也不算多余,毕竟世事波折人心易变, 保不齐哪天情深意重就成了相看两厌,到时候弱势的一方总要受折磨的。
“儿孙自有儿孙福,咱们跟着瞎操心做什么?”最后何英只能这样说了,“孩子们的路……总要他们自己走过才知道结果的。”
到柊县时是下午三点, 天气很好,风和日丽。
这座皖南的小城前不久才刚刚经历过战火,脆弱的城墙可挡不住厉害的火炮,早就像薄纸片一样碎得稀稀拉拉了,放眼望去一片断壁残垣,令人立刻便感到一阵沉重的萧索。
唯一的妙处是它终于恢复了宁静,城中亦已有了驻防的军队,为首的将官亲自出来迎接了她们一家,进城时说他们将军今日还在处理军务恐怕来不及折回柊县,要向白小姐道歉。
白清嘉一听今日见不到徐冰砚,心里自然就感到了一阵落寞,幸亏她这几天也一直做着心理准备,心想就算今天见不到几天后也就见了,是以脸上还算能绷得住,同那位驻防的军官点头道了声谢,就跟家人们一起进到城里去了。
如今城里还是空荡荡的,只有为数不多的人家还在居住,道路上残破的瓦砾已经收拾干净,但到底还是显得萧条;贺焕之一家生于斯长于斯,对柊县的感情远比白清嘉和她母亲来得深,这一路看下来也不免连连叹息,不知道自己的故乡什么时候才能恢复往日热闹祥和的模样。
一家人就这样互相搀扶着走过城中大大小小的街巷,随后总算窥见了贺家老宅的影子,这座曾经引人艳羡的宅邸如今也被战火摧残得不成样子了,破损的屋檐和院墙斑斑驳驳,倘若要重新修葺也不知要花费多少工夫和钱财。
……这笔钱该从哪里出?
总不兴再让清嘉的女婿掏钱吧……
一家人心里都在默默犯愁,只觉得这日子是越发难过了,可就算再愁闷也要先把老太太落葬的事安排好,他们还要进老宅里收拾祠堂做法事呢。
推开破败残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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