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的一扇暗门,陡然朝两侧开启。
丹卿看得目瞪口呆。
段冽笑道:“我当日杀进府邸时,就发现了这条暗道,所以安排你住进这间房。”
丹卿意识瞬间清醒,他抓住段冽衣袖,神色肃穆:“你是不是有危险?”
“算不上危险,是段封珏来了,我想让你先走。”
“既然如此,那我与你一起。”丹卿望着段冽,眼也不眨,语气笃定,“你不同意,就证明你心里有鬼。”
段冽摁了摁眉心,不知该喜悦还是该烦恼。
他知“楚之钦”素来聪慧,有些事根本瞒不住,索性坦诚道:“阿钦,你听我说,这条暗道直通关西街,那儿有家名叫来瑞的客栈,你在里面等我。等我处理完事情,定然去找你。”
丹卿固执地仰着下巴,定定凝视他:“我们不可以一起走么?”
段冽摇了摇头。
他与丹卿同行,能不能平安离开衢城,尚且是个问题。
再者,他与西雍、与段封珏,有着难以言说的纠葛与宿命。
无论段封珏心底憋着什么主意,段冽都没办法决绝转身。
面对段封珏,段冽似乎已经习惯忍让、包容。
段封珏对他的恶意,并非没有缘由。
或许他的存在,夺走了本该属于段封珏的很多东西。甚至于老凉王的死,被段封珏算在他头上,也不是毫无逻辑。
当年,如果小段冽死在前去西雍的路上,后面的事情,自然而然不会发生。
都怪少年段冽年轻不知藏拙,以为凭自己一手之力,便能扭转乾坤。
结果呢?西雍百姓非但没能安居乐业,反倒让帝王注意到西雍,进而生出杀心,间接害老凉王与将士们战死沙场。
那一条条英魂,都是段冽背在自己身上的债。
所以段冽比任何人都希望,西雍好,段封珏也好。
思绪复杂,段冽在心中默默叹了声气。
俯首望着丹卿,段冽亲昵地捏了捏他鼻尖:“就这么不信我?阿钦,我实话同你说,让你先走,并非事情有多危急。而是我不敢让你冒一丁点儿的凶险,只有你安安全全的,我才没有任何后顾之忧。”
丹卿脑子有些乱,他紧紧抓住段冽衣袖的手,并没松开。
事情果然太顺利了。
从攻打契族,到夺回定、衢两城,一切顺利得如有神助。
段冽的命格,不是注定多舛吗?会不会他所有的厄难,都将在此时揭开序幕?
“阿钦,若真遇到事,你留在这里,只会是我的负担累赘,”看着丹卿茫然无措的眼睛,段冽狠下心道,“你能帮我什么?”
丹卿明知段冽故意激将他,心里还是有些难受。
凡间这个“楚之钦”,能帮忙的地方,确实少之又少。不拖累段冽,或许就算是帮了大忙。
“殿下,封珏公子正在花厅等您。”寂静中,林行颇为复杂的嗓音,赫然从门外传来。
段冽拧眉望了眼木门,迅速捂住丹卿的唇。随即轻笑一声,他在丹卿耳畔温柔低语道:“别怕,只要我没死,就算是爬,我也会爬着去见你。”
言罢,不给丹卿反应时间,段冽把人推入暗门中,马上关闭机关。
暗门关闭的速度很快,丹卿抱着啁啁,只来得及看段冽最后一眼。
待墙面恢复如初,段冽理了理袖摆,若无其事般,开门走出厢房。
第56章 五六章 没有人爱你啊!
晋|江独发/五五章
自西雍回京, 段冽与段封珏,再没见面。
六七载的光阴,把曾经的两个少年, 都变了模样。
时至黄昏,段冽迈着不疾不徐的步伐,步入花厅。
厅堂窗下, 负手而立的瘦削男子听闻脚步声, 蓦然回首。
满目霞晕里, 高大挺拔的男子跨入门槛, 仿若踏光而来。
明明灭灭的暗影褪去,那人深邃的五官轮廓,终于清晰显现在明亮处。
望着那个英俊出尘的男人,段封珏扯了扯左唇角。
数年不见, 段冽果然没有长残,还是跟以前一样出类拔萃。
段封珏打量段冽时,段冽也在默默审视他。
这人少年时期总是阴沉沉的,惯爱歪着左唇角笑。看人尤其看他时,眉梢吊得老高,像只嫉妒成狂的黄鼠狼。
直到现在, 段封珏的微表情都一如既往, 没有丝毫改变。
“你来这里做什么。”段冽开门见山问。
段封珏神态随意, 毫无身为客人的自觉。他走到桌案旁, 从盘里拿出颗炒花生, 慢条斯理地剥开壳儿, 把花生米喂进嘴里。
“来拜托你帮西雍完成最后一件事。”段封珏笑吟吟道。
段冽面无表情看着他。
段封珏吃完花生米,拍了拍手,如老友重逢般, 熟络地问:“段冽,我之前听说你喜欢了个男人,长得跟谢映有两分相似。我原本还打算你能跟谢映好,这样也方便我日后做事嘛!不过现在倒是不需要了,因为你果然比我想象中的,还要优秀厉害百倍。”
霞光渐暗,段冽望着段封珏,神色始终平淡。
仿佛无论段封珏说什么,都不能激起他胸中的怒意。
段封珏轻笑转身,他撩起袖摆,优雅地点燃香薰与蜡烛。
火光驱逐墨色,香烟如云般缭绕散开。
段封珏收起笑脸,他背对着段冽,不咸不淡道:“真好啊!你能驱逐契族,并先后夺回定衢两城,真是没有辜负我对你的期望!段冽,被天下百姓尊为神明的感觉如何?一定很不错吧!我从西雍沿路来衢城,遇到了很多人。上至官僚富绅,下至平头百姓,无不对你敬仰推崇。就连大街小巷的流浪乞儿,都知道你名字,他们口里还喊着什么‘战神降世,佑我威朝’,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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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很好笑?真是太好笑了……”
说到这里,段封珏仰头大笑起来。
他五官生得本就不大气,眉眼细长,唇很薄,颧骨有些高。
此时此刻,段封珏笑得歇斯底里,眼泪都已笑出来,像是走火入魔。
似乎笑够了,段封珏用袖摆擦掉眼角泪痕,他吸了吸鼻子,正要说话,不知想到什么,又捂住肚子笑了半晌。等稳定情绪,段封珏这才冲段冽摆摆手:“不好意思啊,我只是在想,若我爹九泉得知你今日成就,恐怕也得笑得肚子痛吧!哈哈哈!”
段冽毫无波澜的脸上,终于浮现出几丝烦躁。
他把袖中药膏掷在桌案,冷声道:“段封珏,我不知你又在玩什么把戏,但我不可能像个傀儡,任你差遣。欠西雍的,欠老凉王的,我如今都已还清。从今往后,我与西雍,与你,两不相欠。”
“真的还清了吗?真的两不相欠了吗?”段封珏似乎又想疯狂大笑,但他努力忍着,所以声音显得尤其古怪,“可是,你根本不欠西雍什么啊!”
看着段冽无语又莫名的模样,段封珏再度捧腹大笑,他边笑,边指着段冽的脸,右手用力拍打桌案。
静静注视段封珏耍疯,段冽眉头紧蹙,耐心逐渐消失殆尽。
不知为何,他今天似乎有些奇怪,情绪起伏比往常大。
察觉不对劲,段冽正欲转身离开,段封珏骤然止住笑,他在他身后,幽幽开口道:“段冽,你知道吧?皇位本该属于我父亲,是段询不折手段,抢走了它。所以,你凭什么以为,我爹会把仇人的子嗣,当作亲生儿子一样对待呢?”
终是忍无可忍,段冽猛地回过头,厉声警告道:“段封珏,他是你父亲,你发疯也该有底限。”
段封珏这次笑不出来了,他怜悯地望着这个男人,由衷替他感到悲哀。
到这时,他还在替害他最惨的罪魁祸首说话。
段冽的人生,是有多可悲多可笑啊!
他生在皇室,却活得不如一条狗。亲爹眼里只有权势,亲娘对他没有丁点关爱。他小小年纪被驱逐到荒凉封地,半路还差点因为宫女内侍的苛待,而命丧黄泉。这世上,唯一对他流露善意的人,是西雍老凉王。
可是,所有汹涌袭向他的恶意,都是真的。
这世间,唯一照亮他的温暖灯火,却是假的!
屋中香雾越来越浓,段冽捂住额角,头莫名绞痛。
许是动怒,他眼瞳泛出点点猩红,看起来有些可怖。
段封珏凉薄地别过眼,平静道:“段冽,这些年,你当真以为我嫉恨讨厌你吗?你错了,没人会排斥一条忠心耿耿的狗。你应该很难想象,从你到西雍的第一天,你就已经成为了我父亲的猎物。你想想,像我爹这种困顿封地、濒临绝路的人,哪怕拽住一根浮萍,都当做救命稻草。只是没想到,他随便拽住的你,居然不是一般的稻草,而是一柄锋利尖锐的宝剑。于是他兴奋地想把你培养成复仇工具,他处处待你好,为你搜罗全西雍最好的先生剑客,骑射御礼样样不落。他希望你能成为他手中的刀,指哪刺哪。但他那套路数不行,像你这样自负骄傲的人,怎会甘心成为别人的刀?你太有主见,你永远都成不了一柄单纯的利器。所以,怎样才能让你无论飞得多远,都飞不出西雍呢?”
窗外黑透了。
段封珏恶劣的笑容,在烛火下,始终挥散不去。
段冽头愈来愈痛,耳畔的声音,像是从遥远天外传来,带着重重回音。
但落在他耳畔的每个字,却又出奇清晰。
段冽不笨,他学什么,向来一点就透。段封珏的意思,他不可能听不懂?但是,怎么可能?
指甲不知不觉嵌入手心,鲜血一滴滴坠落在地。段冽像是感觉不到痛,指尖甚至触到森森白骨……
耳旁,段封珏还在说:“一只从来没有得到过爱的可怜虫,哪怕从指甲缝里漏出点善意给他,他都将之视作天上星月,紧紧捧着捂着,生怕摔了。”
段封珏说,“缺爱的人总是喜欢犯贱,其实不过是场自己感动自己的笑话罢了。”
段封珏说,“你就该有点自知之明,你的世界既然生来黑暗,凭什么以为还能遇到光亮?”
段封珏说,“认命吧段冽!西雍能有现在,都是你的功劳。就用你生命最后的余热与花火,来为西雍铺一条锦绣之路!也好全了你这场悲剧又荒诞的人生……”
屋中香气缭绕。
段冽如同置身迷雾,他血红着眼,想找条出路。
往前,段冽忽然看到母亲,她半吊在空中,像挂在树梢的断线风筝。她眼底满满都是恨意,凄厉痛恨道:“都怪你,都怪你和他,是你们毁了我一生!你们赔我的一生。”
段冽仓惶后退,看见段询坐在龙椅,他满脸不耐,神情漠然又冷酷:“得了这种病,还不赶快给朕赶出宫去?贱人留下的种,就是不干不净,死了才好。”
他向左逃,老凉王突然出现,他眉目慈祥地牵着他往前走。走着走着,却陡然揭下面具,露出恶鬼般的白骨骷髅,然后伸出利爪直取他心脏。
段冽头痛欲裂,他捂着脑袋,像只无头苍蝇般到处乱转。
一张张充满恶意的脸,将他四面包围。他们不停地控诉、叱骂。
他们说:认命吧段冽!你生来就不配拥有爱!没有人爱你啊,你这只可怜虫……
段冽无处可逃,他咆哮着,怒吼着。
他眼瞳彻底沦为猩红,红得仿佛能滴出鲜血。
望着疯疯癫癫的玄衣男子,段封珏后退数步,他面无表情拍了拍手,屋顶突然降下一个铁笼子。
它精准将玄衣男子囚在其中。
香薰燃着,段冽却像是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他死死抓住囚笼铁柱,神经兮兮地望着周围,面色时而惊恐、时而恼怒,还不时落泪哭喊。
那绝望悲痛至极的模样,让人不忍侧目。
“不愧是蛊罂魔花!”段封珏收回视线,他扯了扯唇角,嗤笑道,“居然能让段冽这么个意志坚定的人,都沦陷在阿鼻地狱,忘了自己姓甚名谁。不过也幸亏对象是段冽,他看似冷硬坚强,却善良又软弱,说到底,他只是个被俗世情感所困的可怜人罢了。”
幕僚不知何时出现,他站在段封珏身后,担忧道:“郡王,刚收到消息,献花的人突然从西雍消失了。”
段封珏眉梢微挑,似是愤怒,但很快,他冷笑道:“跑了就跑了,咱们手里的够用就行。今晚你们给肃王熏染整夜,第二天上午,把他拉到衢城最繁华的街道,让全城百姓好生看看,他们视作神明的战神殿下,究竟被大威昏庸朝廷,残害成了怎般凄惨模样。”
幕僚拱手称是。
段封珏冷眼望着囚笼里的段冽,然后转身面向窗外,他做作地以袖擦泪,轻微哽咽道:“段询当年不仁,篡夺皇位,谋害无数忠良。有其父必有其子,二皇子段璧心胸狭隘,容不得战神出世夺他光芒。遂以剧毒摧残肃王,使其状若癫狂。这样卑劣不义的朝廷,早已腐朽不堪。但凡英勇贤能之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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