撕裂, 鲜血浸染,脓水挤出, 然后消毒、清创、撒药,到缝合。
过程不会美好,但她在变好。
至少从那天后,张润行这三字再被单拎出来时,代薇已经不会感觉痛了, 她吃得香, 睡得饱, 再不会惋惜那段失意,也不必刻意逃避想到他。
她将自己的回忆保存完整,当回忆里难免涉及到他时,代薇才总算释然明白:
‘嗐,原来他也没什么嘛。’
‘感觉变淡以后,才发现是以前对他的滤镜重到离谱。’
‘真的太虚度时光了啊。’
没错,倘若早一刻放过自己,相信她一定还是以前的她。
凭借吃苦耐劳的敬业、八面玲珑的讨巧还有漂亮脸蛋的资质,哪哪都能混得开,职场比消哥还风生水起,情场比绿蛙更潇洒恣意。
谈起工作。
辞职以后,该朝哪个方向发展呢?
还是说先出去走走?
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代薇抬起一只手轻搭在头顶,抻个懒腰,继续漫不经心地晃起躺椅,啃着冰棒想东想西。
想着想着,不知为何她蓦然觉得此刻这番场景似曾相识的熟悉。
好像……
蜜桃味的冰沙不慎粘在嘴角,舌尖舔走甜腻时难免混染口红的味道,代薇垂睫抿了抿唇。
好像在那段异国的旖旎梦里,经常这般。
——她最爱享受。
因此总在闲暇光阴中,缠着易圳陪自己在城堡的后花园享受日光浴,起初是一人一椅一狗。后来嘛。
——又最会撒娇。
代薇低头捏着冰棒发愣。
后来变成两人一椅,一猫一狗。
有时候也不光只有他们两个,偶尔会邀请玛格丽塔夫妇,偶尔他们也会不请自来,四个人一起晒着太阳下午茶,大部分时间都是她跟塔子哥叽里呱啦说个不停,易淏配合回应,易圳沉默旁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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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也不知道塔子哥过得好不好。
不管怎么说,她与玛格丽塔是真心要好的。
但依照她家塔子哥的火爆脾气,自己当初的不告而别一定让她特别生气,以至于即便回国后代薇曾发过微信问候她,却至今没有收到对方的回复。
“哎……”代薇不免笑着浅叹了口气。
现在想想,那时候每天的开心快活也都是真的。
居然怀念了吗?
“为什么叹气?”
“想我塔子哥了呜。”
“玛格丽塔?”
“!”
代薇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吓了一跳,手里半截冰棒差点甩飞出去:“易圳?!”
男人半蹲在她的躺椅旁,长指弹了弹她的鸭舌帽檐,又勾挑了下她的大号墨镜,好奇地凑近她问:
“不是说,最讨厌晒太阳的时候戴这些么?”
“……”代薇显然没料到他会问这个,直接语塞。
要怎么解释。
鬼知道为什么从德国回来以后,她的很多小习惯都被潜移默化地改变,更邪门地是变得跟他越来越像。
她也是最近才逐渐发觉。
“你怎么来了?”只好生硬地急忙转移话题。责怪的话语,娇嗔的语气。
醉酒那次从他家离开后,代薇泡在公司忙着收尾和交接手里的全部客单,整整一周,工作繁忙不假,借着工作繁忙的托辞不见易圳也是真的。
没有质问女人这段时间的刻意躲避,易圳拎过她的手腕举到她眼前,指尖点点她的腕表,淡淡挑眉:
“午饭时间,当然是来吃饭。”
重新瘫回躺椅上,看也没看身旁的男人,似乎在他面前完全不考虑保持形象,她支起一条腿,抬脚搭上左腿的膝头,撇了撇嘴,拖腔带调地戏谑他:
“这算什么,易南太子爷微服私访民间小饭馆嘛?”
小女人素来伶牙俐齿。
易圳端着一副好脾气,不去计较她的捉弄,手掌施力箍紧几分她的腕骨,视线凝落在她所佩戴的手表上。
迎着光,缠绵光丝从葳蕤树影间斑驳流泻,表盘之下的水晶星黛露吸光幻色,像被注入生命力般虚猛跳针。像它的女主人。
他是该高兴的。
毕竟她终于舍得丢掉那块该死的情侣款,换成了自己赠送给她的。
只是……
“听蔺也说,你要求替换官方指定人?”他若有所思地敛眸,拇指指腹慢慢擦抚过表盘,残遗的指纹是他的独家标记。
代薇追随着他的目光低睫看过去,半秒不到,又十分不自然地别开视线,将手腕从他掌中抽离时,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里透着心虚:
“那单给同事做了。”
不由想起那晚她委屈哭诉工作的事,易圳皱起眉,掀眼凝望着她,问:“是老板逼你这么做的?”
“不是。”她摇头。
“客户又被抢走了?”
“没有。”
她回答得并不走心。声音带着懒意,搭在膝头的小脚丫轻快抖动。
她没穿袜子,足踝线条骨感而漂亮,光粒如臆造的琉璃星子游走在她白皙薄透的肌肤上,映耀出珠贝般滑腻的光泽,皮肉下丝丝青蓝的纤细血管佐证她绝不凋朽的鲜活。
不满她略显敷衍的回应,易圳抬手捉握住她的脚背将人直接从躺椅上拽起身,不料惹来代薇一声低弱惊呼,脚尖在他手掌中瑟颤了下,听她格外娇气地哼唧:“嘶……你手好冰!”
话落,还不怀好意地蜷缩起脚趾,故意顺沿他掌心的纹理勾描蠕动,信手捏来天真无害模样的女人,正双手后撑着躺椅歪头垂眸盯着他看,弯唇揶揄:
“平时睡觉也是手脚冰凉,宝贝,你会不会肾虚啊?”
任何一个男人都会被这句话激怒吧?
可谁让他是擅长自我攻略的易圳呢,听不到代薇坏心眼地挑衅,只听到她话里独属于两人之间的密语。
只听到她喊自己——宝贝。
“我也很想知道。”
易圳注视她的目光饱含探索,冰冷指尖划触过她的脚背,耐心把玩着她小巧圆润的脚趾,嗓音微哑,
“要不试试?”
他冰冷指尖抚触她小腿外侧的肤肉线条,缓慢移动,空气随他稀微挪移的幅度浮泛起浅小潮热的黏,却在下一刻,暧昧暗涌的火苗被一道不满的声音瞬间浇熄:
“臭丫头挺会找地方,让你去帮忙,你倒跑来这里躲清闲了。”
“爷爷!”代薇脱口而出。
“爷爷?”易圳傻在原地。
老教授代靖儒正步履稳健地朝他们走来。
在这个过程中,易圳反应极快,迅速抽手松开代薇起身一秒乖巧,规规矩矩地站在那里,又似乎困扰称呼而变得有点唯唯诺诺。
望着那位向来冷漠孤僻的太子爷,此刻居然像个手足无措的大男孩,代薇觉得特别好笑,悄悄伸手戳了戳他腰后说:
“叫爷爷。”
易圳要多听话有多听话,“爷爷好,我叫易圳。”甚至还主动伸手上前,尽管动作看上去并不十分熟练。
代靖儒上下认真观察了眼易圳,轻咳两嗓,倒也不由拿出老教授的做派,点点头回握住他,问:
“你是我们薇薇的朋友?”
代薇挑眉看向易圳,不知为何,竟莫名有些期待他的回答。
易圳下意识低垂眼睫,抿了抿唇,良久点头说:“……是朋友。”
“爷爷,他说谎。”
坏心眼的女人,存心想捉弄他不给他好过。
易圳眯眸回望她一眼,代薇弯起嘴角,一脸挑衅的模样睨着他,然而却因为代靖儒接下来冷不丁地一句话而笑意僵滞。
“正好,润行刚才来找你。”代靖儒回头看着易圳,“小圳是吧,中午一起留下来吃顿家常饭吧。”
易圳微不可觉地后退了半步。
他当然是抗拒的。
他没有立场跟他们吃饭。一个“赝品”的身份和真相足以击溃他全部的骄傲,他做不到、更没有理由目睹心爱的女人一次次为别的男人弃他而去。那未免太残忍了。
事到如今易圳必须认清自己,事关代薇的一切他都缺乏勇气,他佯作大度,可他根本自私又怯懦,以高贵的上位者姿态来自保,仅仅是妄想给自己保留哪怕一寸得以喘.息的余地。
但代薇会开心的吧。
因为那个人。
那么他只需要退步就好了,没关系,赝品就该有赝品自我的觉悟与操守。
易圳稍喘了口气,正欲开口礼貌回绝,不料反被代薇抢先一步:“不吃了。”
她穿好鞋起身,几乎不见一丝迟疑地走去易圳身旁,看似向爷爷撒娇的语气里浸满决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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摇的坚定。
她说:“我们还有事,让他回吧,之后有时间再陪您跟奶奶一起吃饭啦”
第一次。
她只是单纯不想易圳那么痛。
回家路上,坐在副驾的女人仿佛并没有被破坏好心情,她手指飞快地低头玩着手机,还会时不时跟他搭话:
“玛格丽塔他们回东北老家了吗?”
“嗯。”
“那有说什么时候回德国吗?”
“没有。”
“哎,当初走得急,她一定特别生我的气……”
易圳侧头淡淡地瞥她一眼,没再出声。
代薇好像也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多没良心,偷觑了下正在开车的男人,而后还算识趣地闭上嘴巴。
车子拐入私人墅区,代薇蓦然发现一抹身影正蹲在他家大门口,身形瘦小单薄,双臂抱膝,一动不动地低垂着头在出神。
很明显,是个女孩子。
是易瓷。
易圳也在同一时间认清对方。他没什么情绪波动,只是与代薇对视了眼,看出她没有丝毫想动的意思,于是将车靠路边停下,声音平静地扔下两个字:“等我。”
代薇后调了下座椅,找到最舒适的坐姿瘫倚着。
她双手环胸安静看着挡风玻璃外,易圳缓步走到女孩身前,女孩慢慢抬头仰视着他,像被主人随手遗弃的洋娃娃,精致得可怜。
“原来是这样啊。”代薇目视前方,恍然低笑着轻语。
一直以来代薇怎么样都想不通。张润行有意将自己视作精神空虚的替补,毕竟他们友好十年,出于彼此足够熟悉的“友谊”情分上,虽然绝不接受但她可以理解。
可一个骨子里已然烂透的人,只有精神替补是不够的,还需要情.欲的慰藉来刺激那颗麻木的心。这姑且算作是张润行与易瓷交集的原因。
但为什么是易瓷?
如果一个出身豪门的大小姐,她娇生惯养,见过不计其数美好的皮囊,她的精神与物质都该是富足的。所以这样的女孩子,究竟为什么会跟仅有一面之缘的男人产生不合时宜的关系呢?
又为什么,偏偏是张润行?
一周前提出辞职当天,在楼梯间易瓷曾问:“薇薇姐,你把哥哥当做替身吗?”
代薇始终没想明白。
但她现在明白了。
此刻,她坐在最好的角度,以旁观者的角度,看清易瓷仰望面前男人的眼神意味着什么。
事情很简单。
不妨来做个大胆的假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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