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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寒露
“这才是我王延臣的女儿, 够狠!够聪明!”
王延臣抑制不住激动,胸口随之大肆起?伏,目光炯炯看着王朝云, 方才独自饮酒的颓态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无法言喻的骄傲与自豪。
王朝云波澜不惊, 细长平静的眼眸中燃烧熊熊野心,仿佛口中所言近在咫尺, 不费吹灰之力便能撷取。
父女二人?据当前形势密谋片刻,觉得当头最要紧之事便是将辽北军权易主王氏, 除掉谢折, 其余皆可视作后话。
出书房, 已近子?时, 皓月当空,晚风送凉。
王朝云回了浮光馆,进卧房后未急着就寝, 而是坐在靠窗玫瑰椅上,静静看起?窗外夜色,听秋梧桐沙沙落叶, 归根入土。
门开, 周氏步入房中, 手中漆盘里盛有一碟糕点,一碗热气?腾腾的鸡蛋疙瘩汤, 爽口小菜若干,十分有食欲的一顿。
她笑道:“早听说你们在宫里吃不好睡不好,今日?到家也未曾好好用?膳, 我特地给你做了你幼时最爱吃的疙瘩汤,赶快吃了, 吃完暖洋洋的上榻歇息。”
王朝云只顾看窗外,未曾转脸回话,视若无闻。
周氏看她神情柔和,只当她是默认吃饭,脸色旋即欣喜起?来,走到案前亲自动手端汤布菜,喋喋不休道:“要我说,那些山珍海味是好,但到底少了些烟火气?,吃到嘴里也不熨帖,哪里比得上自己——”
王朝云忽然看她,神情沉下,眼神空洞冰冷,淡漠道:“好吵,能不能闭嘴。”
周氏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面上的欣喜被丝丝抽干,布菜的手顿了一顿,布满怨愤的眼睛看着王朝云,嘴里缓慢挤出句:“既如此,老奴告退。”
周氏刚转过身,王朝云却?道:“等等。”
周氏留步,面上重新洋溢希望,转头殷切地看着王朝云,等她发话。
王朝云略皱眉头,仿佛在回忆狐疑着什?么东西,欲言又止道:“你还记不记得,当年……”
周氏追问?:“当年怎么了?”
王朝云轻舒口气?,淡漠的神色便又回了来,道:“算了,退下罢。”
周氏眼中光彩彻底暗下,既失望,又没懂她这是什?么意思?,临转身道:“对了,正儿那边,你也替他向大公?子?说两句好话通融通融,他不过是一时冲动才打死了人?,下次改过便是了,怎就该革职那般严重了。”
王朝云听完直接冷笑一声,瞧着周氏讥讽道:“一时冲动?好个一时冲动,赌钱是一时冲动,打死人?也是一时冲动,他是人?还是猪狗,怎么连自己那点冲动都控制不了?我大哥仅是革他职位,已经算是极为网开一面了,若按律法,他现在该在牢里等着斩首偿命。”
周氏急了眼,狠狠瞪着王朝云,咬牙切齿道:“你话别说的太过分了,正儿才多大岁数,过了年才十七岁,他懂什?么?孩子?家家的,犯点错又有何妨,怎么就不能给他个洗心革面的机会了?”
王朝云阖眼揉起?眉心,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
周氏看她那样子?,怒火中烧,一拂袖子?道:“反正我话就跟你撂这了,我就正儿这一个宝贝儿子?,他的前途比我的命还重要,大公?子?那边你去游说,怎么着都得让正儿重新回到他手下做事,若是不成,你就等着……”
周氏眼中狠光毕露,直直剜着王朝云。
王朝云不躲不避,径直对视,眼底森冷。
针锋对麦芒,周氏在无形中败下阵来,哼了声,转身走了。
王朝云看着案上那碗氤氲热气?的疙瘩汤,淡淡吩咐道:“来人?,把汤端下去,喂狗。”
中秋过后,寒露相近,冰霜打上火红柿子?,早晚越发冷凉,若是拂晓时分往园中窥望,可见满地白霜。
贺兰香从温热的梦中醒来,意识混沌,眼皮未睁,鼻中发出一声柔软软的闷哼,粉腻双臂小蛇一般缠绕上男子?壮硕窄瘦的腰,迷迷糊糊道:“别走,你一走,被窝便凉了。”
谢折将缠在腰腹前的小手分开,不容置疑的果断,穿衣束发,一气?呵成。但等临走了,却?又不知哪根筋搭错,俯身吻了贺兰香一下。
贺兰香别开脸,春意未消的眉头蹙紧,睡梦中嗔出句:“别烦我,爱走就走。”
她实在困倦,并?不知此刻表现的有多娇憨,亦未听到谢折的那声轻笑。
等睡饱睁眼,天已大亮,枕旁人?早不知去向。
贺兰香下榻梳洗一番,服过安胎药,用?过早膳,医官便来请脉。
“夫人?脉象往来流利,胎像稳固,三月过后便可停服汤药,恭喜夫人?。”医官如是道。
贺兰香恨极了那黑苦的药汁子?,闻言不免松下口气?,庆幸的同?时不忘问?:“不知世上可有办法,能让孕脉提前一月,诊断不出真实月份?”
医官懂她意思?,语重心长道:“脉象关乎体魄,紊乱脉象易,但若因?此诊断不出真实脉象,无法断定?夫人?贵体是否安虞,腹中孩儿知否需要调理,便是本末倒置,因?小失大。”
贺兰香懂了意思?,因?此打消不少念头,送走人?便兀自叹气?,开始思?索其他可行的办法。
北方秋日?太阳如温泉沐身,细辛春燕把贺兰香哄到廊下晒暖儿,摆上茶水糕点,看池塘锦鲤戏水。
贺兰香趁着闲暇,将待办的事项,目前的局势都细细梳理了一遍,忙完这些,想到有些日?子?没过问?李噙露的情况,便命细辛将李噙露的起?居簿子?拿了来,上面专门记了李噙露近来情况,以?及出入动向。
贺兰香本就是突如其想,并?未打算细看,只决定?随意翻看几?页便作罢。未料翻到中秋前半个月,看到李噙露曾在短短几?日?中几?次出入府邸,去的都是同?一个地方——金光寺,顿时便引起?了贺兰香的注意。
李噙露不是李萼,不爱诵经念佛麻痹时光,是个遇到难处知道向外界寻找帮助的主儿,她如果频繁出入佛寺,为的绝对不是里面的神佛,而是另有打算。
比如,去找什?么人?,或者,刻意制造与什?么人?偶遇的机会。
贺兰香回忆起?李噙露的脾气?秉性,又回忆到金光寺里面的人?来人?往,不由得疑上心头,喃喃诧异道:“她想遇到谁?”。
“绝对不可能。”
凉雨殿内, 李萼靠坐在乌木镂花长椅,烟丝自佛龛飘来,袅袅笼罩在她身上, 她向来清淡的神情第一次变得锐利,不容置疑, 斩钉截铁地说。
贺兰香将李噙露的起居簿子摊开摆在李萼面前,道:“我都?算过了, 她去?的?那几日,正赶上萧怀信每逢初一十五前后入佛寺祭拜亡亲的日子, 她早不去?万不去?, 偏在那几日去?, 不是想刻意接近萧怀信是什么??”
“这太荒谬了。”李萼皱紧眉头, 眼盯在簿子上,手指不由加大力?度,紧攥住手中莲花瓷盏, 矢口否认道,“我妹妹她有什么理由去接近萧怀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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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兰香略挑眉梢,很是不以为然的?闲适样子, 合上簿子收好?, 慢条斯理地说:“那她的理由可就太多?了, 现摆着的?一桩,便?是她想要通过萧怀信将你救出新帝的虎口, 又?或者——”
贺兰香眼眸一眯,娇润的?面上浮现三分意味深长,低声道:“她想要直接借萧怀信的?手解决陛下, 毕竟只要杀了他,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不然中秋宴上的?刺客该是从何而来的??”
李噙露手一抖,手中瓷盏险些落地,与纤细的?皓腕一并颤栗,摇摇欲坠。
谢折代表的?是辽北军权,王氏一族是世家势力?,萧怀信在这两股势力?下显得?很是形单影只,但他背后有一个更为神秘不可预测的?存在——江湖。
十三年攒下的?人脉无法计量,只要他想,找个人行刺,简直易如反掌。
片刻时光飞逝而过,李萼颤栗的?手逐渐平稳,声音亦是强作冷静,看着贺兰香道:“这就更加不可理喻了,萧怀信是谁,他可是陛下的?亲舅舅,我的?露儿再是意气?用事,又?怎会愚钝到让一个舅舅与她共同谋害他的?外甥?”
贺兰香轻嗤一声,掩唇笑道:“父杀子,子弑父,舅甥相争算什么?,皇家,世家,你们这些望族豪门,历朝历代出的?鬼热闹还少么?。”
李萼哑口无言。
贺兰香抬眼瞧她道:“况且,太妃娘娘为何就觉得?,萧怀信若与李姑娘合作,目的?便?是刺杀陛下那么?简单呢,有谢折护驾,再顶尖的?高手也不会得?手,萧怀信难道一开始不知道这个道理吗?”
他当然知道,之?所?以还那么?干,是因为他想要的?根本不是夏侯瑞的?命,而是李噙露的?。
把柄物证俱在,谋害天子这种足以诛九族的?罪名?,可以让一个高门贵女跌下高坛,生不如死,他不过是顺水推舟,用合谋的?名?义将李噙露送入深渊。
“所?以,我很好?奇,”贺兰香道,“单凭李姑娘自己,是不会值当人对她如此谋划迫害的?,太妃娘娘过往是得?罪过萧丞相吗?否则他为何会对李姑娘下如此狠手。”
李萼面色倏然发白,盏中茶水微冷,她再启唇,便?道:“本宫累了,今日便?到这里,贺兰夫人跪安罢。”
贺兰香眼中闪过一丝促狭的?笑,心下虽还在好?奇,但也并未多?问?,起身行过礼便?退下了。
贺兰香走后,李萼再也难以支撑住身体,伏在案上大口喘息,险些昏倒过去?。
秋若扶住她道:“姑娘,切莫将戏言当真,那只是贺兰夫人的?猜测罢了。”
李萼苦笑:“只是猜测么??可我怎么?觉得?,她说的?都?是真的?呢。萧怀信他真的?在坑害我妹妹,打蛇打七寸,他知道露儿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牵挂,他在用这种方式,报复我当年的?所?作所?为。”
李萼眼角滑出泪珠,仍是苦笑:“秋若你说,我该怎么?办,我能怎么?办。”
秋若着急不知如何言说,唯能啜泣。
午后艳阳灿烂灼目,凉雨殿内有如乌云团绕,越发昏暗了下去?,不见天日。
出宫的?路上,贺兰香遇到了回宫的?王元琢。
认出彼此,贺兰香下了软轿,王元琢亦下了骏马,二人沿着悠长宫道慢行,随意聊些无关痛痒的?闲话。
贺兰香打量着王元琢一身随意常服,调侃道:“你这大忙人,怎么?也有空出宫了。”
王元琢叹口长气?,“快别提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当日离宫以后,我爹娘到家便?大吵了一架,加上天气?转凉,我娘身体本就羸弱,风一吹便?病倒了,我这当儿子的?,再忙不能耽误侍疾尽孝啊。”
贺兰香顿时起了心思,忙道:“王夫人病倒了?严重么??”
王元琢:“算不上厉害,就是被凉气?勾起了风寒,加上急火攻心,才卧榻难起的?,经了两日调养,已经好?多?了,就是心情总不见好?转,成日闷闷的?,除了我三妹,谁也不愿多?理。”
贺兰香思忖一二,问?:“因为什么?而吵?竟这般严重。”
王元琢欲言又?止,一时不好?将自家那点事宣之?于口。
贺兰香自然看懂他的?脸色,笑道:“好?了,不难为你了,不想说不说便?是,你便?送我到这吧,再往前人就多?了,看见你我同行,闲话总是少不了的?。”
王元琢既舍不得?这匆匆时光,又?无可奈何,只好?点头应下,送她上了马车。
车毂声响在宫门下的?青石御街,王元琢看着马车渐远,忽然出声喊道:“贺兰!”
贺兰香叫停车架,头探出车帘,对他笑道:“怎么?了啊,二公子。”
王元琢与她视线相对,一时竟忘了要说什么?,支支吾吾半晌,最终不过一句:“天凉了,你要记得?多?添衣物。”
贺兰香笑着点头。
秋日风轻云淡,马车渐行渐远。
王元琢看着车影,心道:倘若有朝一日能光明正大与她并肩走在街上,谈笑风生如若寻常好?友,那该有多?好?。
念头闪过,换来一声长叹。
王元琢叹气?转身,正对上王元瑛的?注视。
王元瑛站在宫门下,双眉紧锁,神情沉重,看着弟弟的?眼神复杂又?失望,平生第一次冷下声音说:“过来。”
王元琢一脸认命,沉着步子走过去?,随王元瑛走到无人静处。这回他没再狡辩,但也没承认与贺兰香的?知己关系,只说是自己一厢情愿,上赶着与贺兰香结交,贺兰香其实是不愿意的?。
王元瑛再傻也不会信这套说辞,兄弟俩话不投机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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