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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噼里哗啦的爆竹声陡然在耳边炸开——官家下令点燃了今夜最大的一颗爆竹。

    在烟尘中,张殊南忽然想起,他也是孑然一身。

    曾经有一簇微弱的火苗,在心底燃了数年,以为能护得周全,到头来还是灭了。

    是一缕孤烟,两败俱伤。

    张殊南静静站着,待硝烟散去,他仍旧是一副无欲无求的模样,只是有一点笑意浮在面上:“公主,臣最不爱热闹。”

    “……那你喜欢什么?你告诉我。”韦元同追问道。

    张殊南的视线掠过韦元同的肩膀,久久凝望天边的一轮弯月。夜色浓稠,月华朦胧浑浊,他说:“臣不会依赖喜好而活,我做的每一件事,都是该做的事。”

    韦元同虽不知他话中所指,但她不是傻子,她知道,这话不是对她所说。

    依祖制,已成婚的皇子皇女不能在宫中守岁,须得在下钥前离宫。

    回府的马车上,张殊南闭眼假寐,韦元同将车窗轻轻推开一条细缝,街道上洋溢着年节的喜庆,商铺林立,人流如海。

    韦元同心里发闷。张殊南永远是这样,与她在一处的时候,不是假寐便是沉默,总之是不愿意同她说话的。

    “停车,我想下去走走。”韦元同突然出声,张殊南缓缓睁开眼,看向她的时眼中清明,没有疲倦。

    韦元同更加笃定,张殊南是故意的。不顾侍女劝阻,她戴上帷帽下车,张内侍看向驸马,颇有深意。

    张殊南默了一默,随即下车。

    韦元同似乎是存心报复,哪里人多偏往哪里钻,摩肩接踵,挤得张殊南眉头微锁,面色凝重。

    忽然,一家卖磨喝乐的小铺子撞进张殊南的视线。

    宋国人只在乞巧节购买磨喝乐,所以这家小铺十分冷清萧条,门口人来人往,却无一人驻足停留。

    老掌柜佝偻着身子,正在擦拭货架上的小人,见有人入内,喜笑颜开道:“郎君尽管看,有没有喜欢的?”

    “莲花样式的,有吗?”张殊南问。

    掌柜摆摆手又摇摇头,看样子是不大想做成这桩生意:“后续番外整理在滋,源峮妖儿污要死药死妖尔买磨合乐讲究一个缘分,合眼缘,打心底里欢喜才行。郎君想要的样式,我这个小店恐怕是没有的。”

    张殊南无奈笑了笑:“我从前有过这样的一只,想给他们凑个对。”

    掌柜狐疑地从上到下打量他一回,又说:“我卖磨喝乐许多年,没见过买了一只,过了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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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年还要再买一只凑对的。要么是当场买了一对儿,要么便是每年买一只不重样的。凑个对……”

    他古怪一笑:“人都分开了,凑个物件,有什么意思。”

    张殊南不笑了,淡道:“总归是个念想。”

    老者弯腰吹木箱上的灰尘,一面道:“郎君一表人材,被念想困住,实在是可惜。哎,是个什么样式的来着?”

    “一个坐在莲花上的小娃娃,嗔眉笑眼。身有彩绘贴金,饰以金珠牙翠。”

    “呦,听起来就不便宜。”只见掌柜逐一将木箱打开,翻找许久,有一声惊讶:“还真有这么一个,恰好能同你手上的凑成一对。”

    张殊南上前去看,是坐在莲花台上的不错,但泥头泥身,颜色败落,更别提金玉珠翠了。

    他伸手接过,低头去拿钱袋:“多谢掌柜,多少钱?”

    “不值钱。”掌柜呵呵一笑,“我说过,磨喝乐看缘分。你特意来寻,又恰能寻到,是天注定啊。”

    俩人说话时,张内侍入内道:“驸马,公主在等你。”

    “哦?郎君竟是驸马。”老掌柜并没有感到意外,行礼道:“那小老头便恭送驸马了。”

    张殊南不动声色地将磨喝乐收进布袋中,再次道谢后离去。

    张内侍在前引路,马车外,他回禀道:“公主,在一家售卖磨喝乐的店铺里寻到驸马。”

    上车后,韦元同笑道:“你喜欢磨喝乐?乞巧节的时候宫内会制作许多,比街上卖的精巧许多,明年我让他们给你做几个。”

    话中带有讨好的意味,韦元同想,他总该给一个台阶下吧。

    张殊南平声道:“臣只是到处走走,公主不必在意。”

    94  ? 第九十四章

    ◎“委婉是最长久的残忍。”◎

    夜色深沉, 有风吹散浓雾。

    木兰阁内黑暗无光,张殊南推开临湖的一扇窗,从窗缝里穿出一束窄窄冷光。

    凉风习习, 寒气催人。他沉默地坐着, 脸庞半明半暗,呼吸很轻, 甚至不见胸前的起伏,垂眼注视着面前的磨喝乐。

    阁里太寂静, 脚步声一下一下传来, 直到看见月光下的张殊南,赵靖只觉得心惊肉跳, 不敢出声。

    “什么事?”他低声问, 恐惊面前一对小人。

    “公主请您回后宅守岁。”

    赵靖听见了一声轻飘飘地笑, 回荡在空气里, 说不上来的瘆人。

    张殊南将两个磨喝乐靠的更近些,一对金童玉女。他缓缓道:“我不胜酒力, 已睡下了。”

    那位难缠的张内侍还在前院候着,摆出了见不到人就不走的阵仗。赵靖犹犹豫豫, 站在原地没动。

    张殊南像是看穿了他的难处, 又说:“你直白告诉他, 我幼时孤露,这些习俗,我从不知晓。”

    这话原原本本地传回了公主耳朵里。

    韦元同望着桌前的果酒点心, 神情中有着难以言说的尴尬。过了一会, 她打着哈欠起身, 强撑着笑说:“忙碌了一整天, 我也累了。”

    她指了指屋中的喜庆装饰:“红通通的一片, 看久了确实累眼,都撤了吧。”-

    雪虐风饕,挡不住边关将士们浓烈的思乡思家之情。除夕夜里百无禁忌,酒肉管够,谈天说地,纵歌跳舞,斗武比划,要闹到天光乍破才算过了一个好年。

    鹰眼营在练武场上设了投壶的擂台,彩头是陆正将珍藏的一套盔甲,据说是从前鹰眼营某位将军的。他每年都会拿出来的当彩头,但每年又会被他自己赢回去,大伙都说他是故意显摆。

    规则很简单,每人十支矢,一次机会,谁中得多谁就赢。

    投壶和射箭不大一样,虽说也看技巧,但天黑风大,大伙又喝不少酒,这运气便占了上风。校场上人头攒动,黑压压的一片,像下锅的饺子,排着队上前投壶。

    有中三四支的,也有中五六支的,陆正将自己中了十支,好不赖皮。

    不知是谁喊的云霁,一声接着一声,很快变成了高呼云霁。

    云霁正坐在火堆旁,肚子里的酒被火一烤,争前恐后地翻滚。酒意上头,晕乎的厉害,她索性将头埋在腿上,蜷成一个球。

    听见有人喊,她莫名其妙地将头抬起来,又不知是谁牵的她,总之有人开路,她迷迷糊糊地走到了练武场中央,手上还提溜着酒袋。

    “云校尉,你也来试试?”陆康站在台前,话音刚落,已有士兵将十支矢送上。

    云校尉挑战陆正将的消息不胫而走,人越围越多,各营将领都前来观战。

    这是赶鸭子上架,不得不战了。云霁脸颊烧的通红,上前接矢时还踉跄了一下。

    她慢悠悠地走到白线后,将酒袋系在腰上,先立起手肘,手腕比划了几下,随后抽矢投壶,速度很快,丝毫看不出醉酒的痕迹,“咚咚咚——”十支矢依次落入壶中。

    “好——”周围传来一阵欢呼。

    陆康脱了披风,对手下道:“换壶!”

    大壶被搬了下去,换上双耳壶,壶口只有半指长。这是鹰眼营的宝贝壶,若不是今夜碰上对手,很难被请出来。

    “咱们简单些,给你三支矢,投出倚竿者胜。”陆康抱臂看她,“三次机会,好好珍惜。”

    云霁反问:“陆正将不投,是怕输吗?”

    陆康道;“我出的彩头,自然是不必投的。”

    “你怕输。”她的眼睛很亮,无所谓的耸耸肩,“怕输就算了,我也不是很想要那副盔甲。”

    陆康低声道:“哪怕是唐延的?”

    云霁搓了搓冰冷的脸颊,对上他的眼睛:“盔甲你自己留着吧,我只在乎沙岭战役的真相。你打算什么时候履行在阳方堡应下的誓言?”

    “再赢我一次吧,赢了就告诉你。”陆康避开视线,将箭筒递给她。

    云霁弯腰取矢,话音冷然:“只要我想,可以赢你千次、万次。”

    她的声音更低了,仅俩人可听:“陆康,你心中不为人所知的秘密,也可以依靠输赢消磨吗?”

    陆康心头一震,猛地转头看她,神情中满是错愕与震惊。

    云霁脊背挺直,左手捏矢,风轻云淡:“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中壶口!”

    她又换了一只手握矢,微微侧头看他的同时出手,不紧不慢:“我们也算师出同门。”

    “再中壶口!”

    两箭未倚竿,周围人不免失望,有人窃窃私语:“看来今年又是无人赢得彩头。”

    云霁拿起最后一支矢,对上陆康的眼睛:“我赌这一投倚竿,也赌你心中有愧。”

    她终于认真,静静感受风的流动,如同泥塑一般,动也不动。在众人都以为她不敢投掷时,云霁忽然手腕一甩,箭矢破风而去。

    场上鸦雀无声,千百双眼睛盯着箭矢,“哐”地一声,这是矢头击打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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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铜的声音,紧接着箭身歪靠在壶口——“倚竿!”士兵举起红旗示意。

    “还是龙首?!”站的近的士兵们纷纷喊了起来,“云校尉投出了龙首!”

    龙首,即箭入壶中而倚竿,箭首正向投壶者。

    倚竿已是极看运气与技巧了,龙首更是难上加难。

    在欢呼声中,云霁走到陆康身边,面沉如水:“看来我赌对了。”

    韩自中站在校场外等她,云霁走到他面前时,神态已是寻常。

    冰天雪地里,韩自中不知从哪里揪出半截草杆子,叼在嘴巴上,一如既往的吊儿郎当:“哟,出了好大的风头。你这样厉害,往后我在军营里很没面子啊。”

    “鬼话连篇。”云霁毫不客气地反击,“你先起哄,又把我拽过去。现在反过来怪我出风头,当真是好大一张脸。”

    韩自中凑到她面前,仔仔细细地将人看了一遍,眉梢微扬:“原来你是在装醉啊。”

    云霁用肩膀将他撞开,哼了一声:“你管的挺宽。”

    她头也不回地往前走,韩自中大步追上,俩人并肩走着。

    雪夜漫步,俩人脸上很快就挂满了冰霜,韩自中忽然道:“我母亲预备开春后来宁武关住上些时日。”

    云霁有些惊讶:“她怎么想的?”

    “她的丈夫、儿子……”韩自中顿了顿,“还有儿媳都在宁武关,她一个人留在京城难免孤独。”

    “确实。”云霁点点头。

    她解下腰上的酒囊,就着风雪吞下一口,语气平静:“我们之间不必拐弯抹角,你需要我做什么?”

    韩自中一时无言,隔了一会,低声笑了:“你这个人啊。”

    “我怎么了?”云霁反问。

    “怎么就学不会委婉?”他说。

    云霁脚下一滞,鞋尖碾着雪粒子,慢声:“委婉是最长久的残忍。”-

    景泰十五年。

    刚过了惊蛰没两日,刘夫人就在宁武城内住下了。

    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吃了一顿团圆饭,云霁与韩自中要在城门下钥前赶回军营,刘夫人的脸色当下就有些不好看了,韩武不动声色地咳嗽一声,对俩人道:“回去注意安全,明日再早些过来收拾吧。”

    送走俩人后,屋门一关,刘夫人便发作了:“你不是说他们住在宁武城里?你看看这间屋子,哪里有点人住的痕迹。”

    韩武笑着去搂她:“儿子正是年轻气盛、血气方刚的年纪,不去施展身手,窝在大宅院里算什么道理。”

    “那云霁呢?她毕竟是个成了婚的女人家,我也不是逼她从此相夫教子,洗手作羹汤,但好歹……”刘夫人将身子转过去,“你们风雨来雨里去的,做的都是大事,我不懂那些。可我就这么一个儿子,我得替以后打算啊。”

    韩武沉默片刻,一声长叹:“夫人说的,我都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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