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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晚炊忆战
傍晚的炊烟在村子上空织成张网,祠堂的烟囱也冒出了青灰色的烟。苏瑶在灶房里忙碌,锅里炖着冬瓜排骨汤,药香混着肉香从窗缝钻出去,引得念北在院子里直转圈。
“太奶奶,什么时候能吃饭呀?”他扒着门框喊,鼻尖沾着锅灰——刚才帮着烧火,被火星溅了满脸。
苏瑶笑着往他鼻尖抹了点肉汤:“等你太爷爷他们回来就开饭。”她往灶膛里添了根桑树枝,火苗“腾”地窜起来,映得墙上的影子忽明忽暗。
院门外传来脚步声,凌羽扛着捆新割的稻草走进来,白若雪和柳依跟在后面,手里各提着只竹篮,装着刚摘的黄瓜和茄子。“马场的马驹耕了半亩地,”白若雪把竹篮放在石桌上,“比你当年骑的‘踏雪’还能出力。”
凌羽把稻草堆在柴房,转身时撞见念北举着根稻草跑来,学着他的样子往肩上扛。“太爷爷,我也会干活了!”孩子的脸被夕阳晒得通红,像个熟透的苹果。
柳依往灶房走去,想帮苏瑶摘菜,却被灶台上的瓦罐吸引了。罐口用红布盖着,上面贴着张黄纸,写着“解暑汤”三个字——是当年她在军中熬汤时的法子。“还留着这个罐子,”她拿起瓦罐掂了掂,“比在长安药庐用的还沉。”
“当年你用这罐子熬药,”苏瑶笑着说,“赵猛总偷喝,说比凌叔的烈酒还提神。”
白若雪往石桌上摆碗筷,忽然发现桌角刻着个小小的“羽”字,笔画很深,是当年凌羽用匕首刻的。“这字还在,”她用指尖摸着刻痕,“那年你说要在这里盖座大院子,让兄弟们都住进来。”
凌羽望着那个“羽”字,忽然想起二十二岁那年的秋天,他刚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攥着半块染血的干粮,在这石桌上刻下自己的名字。那时他想,要是能活着看到太平,就在这里守一辈子。
“现在不就是吗?”苏瑶把盛好的排骨汤端上桌,“你守着祠堂,我守着你,若雪守着马场,柳依守着药庐,咱们都在这方圆十里住着,跟住一个院子里没两样。”
念北捧着碗汤喝得直咂嘴,排骨汤里的冬瓜炖得烂熟,一抿就化。“太奶奶,明天我还要喝这个!”他举着空碗喊,汤渍顺着下巴流进衣襟。
柳依往他碗里夹了块排骨:“慢点喝,没人跟你抢。”她望着凌羽碗里几乎没动的排骨,忽然说:“当年在漠北,你也是这样,总把肉给兄弟们吃,自己啃骨头。”
凌羽笑了,把碗里的排骨夹给念北:“现在有得是肉,不用省了。”
暮色渐渐浓了,祠堂里的油灯亮起来。蝉鸣还在窗外叫,却比午后温柔了些,像在哼着首古老的歌谣。凌羽望着桌上的饭菜、嬉笑的人影,忽然觉得所谓兵王、战神、龙王,都不及此刻灶膛里的火、碗里的汤、身边的人来得实在。
念北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嘴角还沾着排骨的油花。白若雪把他抱到偏殿,柳依收拾着碗筷,苏瑶往炉子里添了些新炭,好让夜里不至于太凉。
凌羽走到供桌前,拿起那柄断刀,刀身在油灯下泛着暖光。他忽然明白,那些金戈铁马的岁月,那些生死相托的誓言,最终都化作了这人间烟火——是稻田里的秧苗,是桑树上的紫葚,是灶台上的瓦罐,是孩子嘴角的油花。
窗外的月光升起来了,漫过祠堂的瓦檐,照在断刀上,照在名录上,照在每个人的脸上。远处的稻田里,夏蝉还在不知疲倦地叫,像在唱着首没有尽头的歌,唱着那些逝去的人,那些活着的人,那些在人间江湖里,慢慢生长的,平凡而伟大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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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日子,还很长,很甜。
四、夜话桑麻
后半夜的露水打湿了窗纸,祠堂里的油灯还亮着最后一点光。凌羽、苏瑶、白若雪、柳依围坐在石桌旁,桌上摆着剩下的酸梅汤和没吃完的桑葚,蝉鸣已经歇了,只有远处稻田里的蛙声此起彼伏。
“还记得当年在黑风寨的夏夜吗?”白若雪往碗里倒了些酸梅汤,冰块在碗里撞出清脆的响,“咱们躺在屋顶看星星,王诚说那颗最亮的星是他娘变的,正看着他打仗呢。”
柳依望着窗外的星空,北斗七星在墨色的天幕上格外清晰。“他后来总对着那颗星写信,”她轻声道,“写满了就烧掉,说这样他娘就能看见了。”
苏瑶往炭火里埋了几颗栗子,是下午从后山摘的。“王诚的字写得好,”她笑着说,“就是总把‘瑶’字写成‘摇’,我说他是故意的,他还脸红。”
凌羽拿起颗桑葚,紫红色的汁水在指尖化开。“赵猛当年说,等天下太平了,要教孩子们打拳,”他望着偏殿的方向,念北的鼾声轻轻传出来,“说不能让他们忘了祖宗是怎么拼来的江山。”
白若雪忽然站起来,从墙角的木箱里翻出个旧拳谱,封面上写着“镇北军拳法”。“这是当年赵大哥写的,”她把拳谱摊在桌上,纸页已经发黄发脆,“我让念北跟着练呢,他出拳的样子,跟赵大哥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柳依凑过去看,拳谱里夹着片干枯的槐树叶,是当年黑风寨老槐树上的。“你看这里,”她指着其中一页,“赵大哥说打这套拳时要想着身后的人,出拳才有力气。”
苏瑶把烤好的栗子扒开,金黄的果肉冒着热气。“快吃吧,”她把栗子分给每个人,“凉了就不甜了。”
栗子的甜混着酸梅汤的凉,在舌尖化成种奇异的滋味。凌羽望着桌上的拳谱、桑葚、栗子壳,忽然觉得这就是最好的江湖——没有刀光剑影,没有血雨腥风,只有这些藏在岁月里的细碎事,像桑树上的紫葚,越嚼越甜。
远处的鸡叫了一遍,天快亮了。白若雪把拳谱小心地收起来,柳依收拾着桌上的狼藉,苏瑶往炉子里添了最后一块炭。
凌羽走到供桌前,拿起那柄断刀,轻轻放在拳谱旁边。刀身的“镇北”二字在晨光里闪了闪,像是在回应着什么。他忽然明白,所谓守护,从来不是握刀杀人,而是把当年的誓言,种进田里,织进布中,熬进汤里,教给孩子,让它们在太平岁月里,长出新的模样。
窗外的第一缕阳光照进祠堂,落在断刀上,落在拳谱上,落在每个人的脸上。稻田里的蛙声歇了,远处传来农人的吆喝声,新的一天开始了。
而他们的江湖,就在这一天天的桑麻里,慢慢老了,却也慢慢,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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