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唇色发乌,脸色惨白。
高嬛连忙取出腰带里的一枚药丸,喂进她嘴里。
高嬛急得快哭了:“药只剩一颗了,我这就去求夫人,求她放了你,居夫人再怎么霸道,也要听夫人的话。”
阿娘的声音低沉,落在耳畔:“居棠没了高橫,自要撒气,你以为夫人不知么?你以为刘蝉不许么?她从来不愿意做那个恶人,是啊,她又何必做恶人呢,自有居氏替她刘蝉做这个恶人。”
“阿娘……”高嬛害怕极了,从前阿娘从来不会说这样“大逆不道”的话。
人之将死……
她害怕阿娘真的快死了。
她浑身颤抖起来,低头去看她的脸,去摸她的脸颊,皮包着骨头。
阿娘其实生得十分漂亮,阿娘生得像刘夫人,年轻时,人人都这么说,说她的眼睛和鼻子都生得像她。
高嬛抹了抹眼泪,打定主意:“不能去求夫人,我……我去求别人,阿娘一定要等我!”
高嬛自临水小院疾奔而来,跑到高宴所在的楼阁时,她已经跑丢了一只绣鞋。
一见到屋中的高宴,她便跪地,大哭道:“大哥哥,救救我阿娘!”
楼阁之中,灯火辉煌,铜枝烛台高耸,灯蜡一滴又一滴地落在青砖上。
高宴身穿艳艳红衣,金色暗纹缠绕交领,外罩玄青大氅,而那一只白鹦鹉,此刻正乖巧地停在他的左肩之上。
他粲然一笑,拉起跪在地上的高嬛:“嬛妹,快快请起,何事如此慌张?”
他将高嬛拉到了黄花木椅上,将一盏热茶,推到她的手边。
被热烟一熏,高嬛的眼泪,滚滚坠进了茶盏中,荡起一圈涟漪。
她的声音哽咽:“大哥哥,救救我阿娘。”
高宴侧目看她,眼中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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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如水。
“好啊。”
高嬛心头大喜:“多……”
“谢”字还未出口,只见高宴单手扶住下巴,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唇角笑意加深,道:“可是嬛妹,你又拿什么报答我呢?”
第30章 父与子
夜风萧瑟,撞开了竹窗,顾淼坐在桌边,正用短刀削竹箭,忽而被风吹得后背一凉,不禁打了个喷嚏。
她扭头一看,正欲起身,合上竹窗,却见门上纸窗映出橙黄的灯影。
她不由警惕道:“什么人?”
“是我,齐良。”
顾淼吃了一惊,忙去开门:“齐大人为何来了?”
齐良拱了拱手:“不知此时是否方便?我有几句话想同你说。”
“自然方便。”顾淼侧身容他进门。
齐良将灯笼放置门后,坐到了桌前。
“是有急事么?”齐良来了湖阳这么多日,还没来竹舍寻过她。
齐良缓缓摇了摇头:“倒也不是什么急事,只是你前些时日,特意问过我,眼下有了消息,我便来告诉你一声。”
顾淼思索片刻,坐到了他的身侧,轻声问:“是高橫的事情?”
齐良颔首,低声道:“邺城大营里的奸细捉到了。”
他说了一连串的人名,足有十人之多。
其中,甚至有几个是顾淼耳熟的名字。
“竟有如此之多?”原以为邺城大营是铜墙铁壁,没想到却是四处漏风。
齐良轻叹一声:“实则不然,十人之人,有好些是贪图小便宜,以为只做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予人一个小便利,或是,早落锁一刻,或是,打发菜贩,晚半刻记册,在此事查明之前,他们甚而不知,是自己“放走”了高橫,其中唯有一人,赵剑,从始至终都晓得,高橫要逃。”
赵剑,陪戎副尉,高橫,高檀到达邺城之后的第二日,便在靶场遇上了赵剑。
“他为何……”赵剑在营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既能升作陪戎副尉,也不是没有真本事。
“财帛动人。”齐良垂下眼帘,“赵母仿佛病得很重,赵剑原本打算用高橫允诺的百金为她寻得良医。”
顾淼默然片刻,又问:“后来呢,高橫出了大营,又是何人接应?”
南衣巷早就人去楼空,高橫体弱多病,若无旁人相助,就凭他自己,根本不可能顺利逃到花州。
齐良的脸色沉了下来,“赵剑只知,那人姓柳,好在,他亦不算太蠢,悄悄跟了高橫的车马一段,躲在暗处,匆匆见了那柳氏一面,故而才有了一幅大致画像;派出去的人只在邺城外的驿馆,听说过用相似面貌的人经过。”他沉吟片刻,手指敲了敲桌面,“不过,高檀似乎知道他是谁,他的护卫回湖阳之时,见过那柳氏一面,听说他叫柳怀季。他的样貌仿佛也与画像对得上。”
肖旗?从时间上来说,确实对的上。
“柳怀季是何人?”顾淼总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却一时半刻想不起来,是谁。
“柳怀季,柳怀仲,二人为兄弟,皆为高大公子的门客。”
对,柳怀仲!
顾淼听说过此人,难怪觉得耳熟。
是高宴派人救了高橫,可是为何,高橫又会死在了花州。
一个念头,陡然浮现在她脑海,顾淼心中一跳,难以置信地,望向齐良:“你猜的是,高宴……”高宴杀了高橫。
可是,为何?
齐良抬眼,目光幽然,瞳孔跳跃着桌上的灯烛之光。
顾淼转念一想,又问:“可是,齐大人,你真信高檀么?”
齐良一笑:“高檀将此事告诉了将军与某,盖因高恭肯见他,高檀因而只能告诉将军,此事将军说不说,如何说,权由将军定夺。”
高橫之死,虽没死在邺城。可是,他从邺城而走,死在了半路上。
这几日高恭虽然笑脸迎人,可是他定然要从阿爹那里要个说法。
便是只将,赵剑说的,那人姓柳,可天下姓柳之人何其多,肖旗见过柳怀季,而非见过柳怀季与高橫,自然牵强。
此话,高檀不宜说,哪怕说了,高恭也许不信。可是若是阿爹说了,高恭定要疑心高宴。
上一世,她听说高橫是因体弱,病死在了邺城,万一不是呢?
顾淼想到高宴,心中不由又是一沉。
于阿爹而言,父子生了嫌隙,倒不是一件坏事。
她拱手道:“将军想来,自有定夺,多谢齐大人特来告诉我。”
齐良凝眉看她,一双柳眉微蹙,她的眼眸黑白分明,真正望向你时,便如秋水盈盈。可她总是对他客客气气,拘谨有礼,就算偶有亲近,亦是齐大人长,齐大人短。
齐良暗暗自嘲一笑:“如此小事,你何须道谢。”
顾淼笑了笑,见他起身,弯腰拾起门后的灯笼。
顾淼忍不住问道:“齐大人,是何时知晓的?”
此一问问得没头没尾。
但是,齐良竟然听懂了她的疑问:“是你初来邺城的那一年夏日。”
夏日山中幽静,溪水清凉,齐良在山中读书时,听到了水流声响,见到了独自戏水的“顾远”,只是一眼,他便慌乱地移开了眼。
原来真的早就知道了。
顾淼拱了拱手:“多谢。”谢齐良从不在人前拆穿她。
*
隔日,顾闯便将高橫如何从邺城出逃,又如何被一个姓柳的人接应,一一告知了高恭,最后又说,他有那姓柳的人的画像,特意带了来给高恭过过眼。
顾闯虽未提柳怀季的名号,可是高恭见到画像,若真识柳怀季其人,他便能一眼认出他来。倘若高恭不识,湖阳城中定然也有人认得出他。
须知那画像,早已不是当初赵剑口述而画的大致模样,而是高恭令人根据高檀之言,为柳怀季而作的画像。
不出半日,高恭便知画中人,与高宴门客,柳怀季至少有八成相似。
“人呢,将他押来!”高恭令人去捉高宴的门客柳怀季。
居夫人听到消息,披头散发地跑到了聚贤堂中,跪在堂中:“将军,一定要为横儿做主,若是他,我要将他千刀万剐!”说话间,刘蝉也赶到了聚贤堂。
她的侍女一左一右地扶起了居夫人。
刘蝉蹙眉道:“这是在做什么?还不快快请居夫人回屋安睡,请大夫来瞧一瞧,听闻妹妹好几日都不得安眠了。”
顾淼只见居夫人蛮横地挣脱了两个侍女,疾步奔到刘夫人身前。
她扬手狠狠扇了刘夫人一个耳光。
“啪”一声脆响,打得刘蝉身形一晃,此变故霎时惊住了堂中众人。
“刘蝉,你以为我这么蠢么?一个武人,一个门客,一只看人脸色的狗,若无主令,他敢杀人么?是你的儿子杀了我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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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口!”先发声的却是高恭。
他额头青筋冒起,朝前两步,猛地扯过居夫人的一只手臂,将她拉到了身前:“居棠!你住口!”他扬声道,“来人啊!”
侍卫疾步上前,钳住了居棠的动作,可是居棠却大笑道:“将军,你好可怜啊,我打刘蝉,你心痛了,你心痛又有什么用!你的儿子都死了!”
高恭太阳穴乱跳:“堵住她的嘴!”
侍卫忙堵住她的嘴,将居夫人“请”了出去。
堂上鸦雀无声。
顾闯呷了一口茶,他身后立着的顾淼,心中大为震撼,万万没想到,刘蝉还能挨打。
在她的印象里,“刘太后”哪里受过如此屈辱。向来,只有她为难别人,岂有旁人为难她的道。
刘蝉捂住左边脸颊,脸色微白,轻声道:“此事望将军明察,武人趁兴杀人,亦是平常,莫要伤了兄弟情分。”
高恭叹息一声,缓了语调道:“你先回去,先差人仔细瞧瞧你的伤……此事我自会问个水落石出。”
顾淼看得心中生疑,她从前一直以为高恭左拥右抱,妻妾成群,是不在乎情情爱爱,风花雪月。
可是,如今一看,他对于刘蝉,似乎又真有一点真感情,委实矛盾。
刘蝉走后,柳怀季便被押到了堂上。
然后,无论如何逼供,他都咬牙坚持说,高橫是被强人谋财所害,当时,他出门去寻车马,一时不察,才害公子遭了罪,他逃回湖阳,无颜再见将军,他愿意为公子偿命。
高恭自然不信,将他押到了牢中,再问。
可是,高恭并没有召高宴前来聚贤堂。
顾淼心想,这一对父子,大概是要避开人前,关上门来,才能把话说清。
而高檀,此时却像被众人遗忘,再也无人提及。
高橫之死,似乎与他全然无关了。
是夜,风轻云淡,春至渐露出了端倪。
楼阁之中,却不似平静良夜。
高恭憋着大气,指着跪在地上的高宴,又问道:“是不是你,你予我一句实话?你当时便在兰阳,若要动手,即便没有柳怀季,你也杀得了他。”
高宴冷淡地又答:“不是。”
他的眉眼低垂,从不看他,像是眼中从来就没有他这么一个人。
他生得像刘蝉,眉眼犹似。
一点也不像他。
高恭忍无可忍地抬手,狠狠刮了他一巴掌。
这一巴掌,他下了大力气。
高宴的脸颊露出了红印,可他挺直了背脊,纹丝不动。
然而,他终于掀起眼皮,冷冷地注视着他,深棕色的瞳仁是怠慢,是不恭。
“将军消气了么?还要再打一巴掌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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