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生了与之会面的想法——他需要知道日本人的意图,难道除了段以外……他们还打算另外押宝么?
会面的地点定在了位于日本区的一家日式会馆, 那是日本商会的直属,极富东洋风情。
木村到得很早、还特意安排了艺妓表演,看得出对此次会面十分上心, 徐冰砚到的时候他殷勤地赶到门外迎接, 进房间后还亲自为将军拉开了榻榻米靠背椅。
“将军日理万机军务繁忙,今日能拨冗赴宴真是我的荣幸。”
这位木村苍介先生生得十分矮小, 尽管汉语已经说得十分流利、但行事做派仍保留着他们本国的习惯, 句子每停顿一下便要不深不浅地鞠个躬,看起来客气周到极了;可其实这些所谓的礼貌不过是虚假的伪饰,背过身去就要走私杀丨人无恶不作,孙绍康和倪伟便是被他裹挟着贪昧了大笔军资公款, 等到没有价值了又被弃如敝履,最后双双丢了性命。
为利而来的豺狼而已。
“木村先生客气,”徐冰砚没有什么表情,看得出不太买对方的账, 语气也是淡淡的,“阁下因何要见我?”
这大概便是所谓的上位者了,没有闲心与人虚与委蛇假装客气,更习惯按照自己的方式主导谈话,木村苍介心头一凛,忽然意识到此刻这个坐在自己面前的将军已经远不是几年前蛰伏在徐振手下的落魄军官,周身的威严已让人感到深不可测了。
他的腰于是弯得更低了一些,脸上的笑也堆得更满,一边说着客气话一边示意旁边美丽的艺妓为对方倒酒;年轻的将军却皱起了眉,略一抬手便阻止了艺妓的靠近,
“不必,”他的神情严肃得仿佛不近人情,“我不喝酒。”
那名艺妓听不懂汉语、只能分辨将军冷淡拒绝的语气,当即便惶恐得发起了抖、还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木村却知道这个生硬的拒绝是做给自己看的,如此不卖面子,是打算给他一个下马威么?
他眯了眯眼,挥挥手让那名艺妓退下,连带着其他所有奏乐跳舞的女人都一并离开了房间,房门关上的那一刻周遭变得特别安静,气氛也跟着紧张起来。
“徐将军,”木村渐渐收敛了笑容,后背也慢慢挺直了,“你们中国有句古话,天天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你我过去因利益不同而立场相左、的确发生过一些不愉快,但我相信这世上没有一成不变的东西,未来我们也有机会成为朋友。”
朋友?
徐冰砚的眼中一片漆黑。
浙皖两省的战争只持续了不到两个月,可死伤的士兵却有至少六千之众,皖南的城镇受灾最重,几十座城镇十室九空,多少流民被迫离乡逃难?又有多少因为饥饿和贫穷死在了途中?
他沉默不语,肃冷的眼神却足够让任何人明白他的态度——无论别人如何说如何做,至少这些累累的血债在他这里是无法被放过的。
木村淡淡一笑,也明白他的意思,心里一面赞赏这位将军远胜其前辈的风骨、一面又暗哂他还是太过年轻——这世上有谁不愿做个大义凛然千古流芳的民族英雄?徐振不想?孙绍康不想?还是倪伟不想?
人人都想,只不过最终都败给了心底对权利的渴望和对生死的忌惮罢了。
“将军不必视我为敌,终有一日你会有用得到我的地方,”木村笃定地说着,“我们大日本帝国也愿意为自己忠实的盟友提供一切他们需要的东西。”
徐冰砚眉眼一动,看着木村的神情晦明难辨:“盟友?”
“当然,”木村的笑容意味深长,“没有人会嫌朋友多,只要能够各取所需,自然可以结成同盟。”
“浙皖两省是将军亲自辛辛苦苦平定的,如今北京只动动嘴就能把它们交给别人——那未来呢?”
“这偌大一个上海滩,将军又能护多久?”
徐冰砚的眉头微微皱起,整个人如同陷在夜色之中。
“不如我们来做个交易,”木村微微压低了声音,坐在榻榻米上的身体微微前倾,“只要将军答应我们的条件,从今天起大日本
【请收藏本站】提供的《饮冰》140-160
帝国便是您最强大的靠山。”
这是多么诱人的邀约。
在西洋人各自混战的当下,除了美国还有哪棵树比大日本帝国更枝繁叶茂?这个在成百上千年的历史中默默无闻的羸弱小国忽而摇身一变成了可以恣意逞凶的残酷匪徒,膨胀的野心让他们面目全非,也许终有一日会不甘心蜷缩在自己狭小贫瘠的土地上、要染指并不属于他们的财富和土地。
“交易?”徐冰砚的声音淡淡的,态度变得不置可否,“阁下想让我答应什么条件?”
这微微松动的语气让木村眼中精光乱窜,脸上笑意更浓,越发紧紧盯住徐冰砚不放。
“代替孙倪与我们合作,延续过往既定的一切条款,大宗军购均从我国采买。”
一说到“军购”木村的情绪就变得更亢奋了,正如一条恶犬闻到了肉腥味儿,所有贪欲都明晃晃写在脸上。
“我知道在之前的战事中将军另找了一条渠道购入军火,可你我都知道对方供不起整个华东,他也根本不可能在上海站稳脚跟。”
“人不应染指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否则最终一定会被不合理的妄想吞噬,将军是聪明人、必然明白这个道理——可那位白二爷呢?他明白么?”
日本人的意图实在太明显了。
通商、布教、铁路修筑与征调……诚然这些都在他们的图谋之中,可眼下最直接的目标却是断绝华东军火自给的一切可能——他在威胁他、威胁他中断与白清远的合作,只要中国人一天无法实现真正的军火自给、就一天无法摆脱外国人的控制与掣肘,他们会将军火变成危险的政治货币,随意操控中国政坛。
白清远……
他已经收到了报告,说近几日码头附近爆发了好几起恶性冲突事件,青帮的人也卷了起来、据说是为了与人争夺一批从南洋运来的军火的所有权;白清远便是那个事主,他和金先生的势力主要分布在两广,要将军火运到华东主要还得走水路,青帮大概是得了日本人的授意才会突然跑出来截货,而这位二少爷又不好相与、已跟对方火拼了好几回,每回都有人为此丧命。
那下一回呢?
如果日本人逼得更紧、他们会不会直接动手杀了白清远?
而如果局势真的恶化到了那一步……他又是否真的能保他无虞?
从会馆离开的时候徐冰砚一言不发,张颂成和褚元都察觉了他情绪的阴沉,那在将军身上是极为少见的,令人惶恐又令人担忧。
“将军,”褚元略显犹豫地开了口,一边开车一边从后视镜中观察他的脸色,“……咱们现在去哪里?”
夜幕低垂,繁华的夜上海依然灯火璀璨,可他们所在的这片土地却成了别人的“日本区”,以最窘迫的方式被冠上了他人的姓氏,可又同时被打扮成了最漂亮的样子。
宛如一个绝妙的讽刺。
车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坐在前排副驾位上的张颂成手心都冒出了一层汗,等了好一阵才等到将军说:“回警政厅。”
……又是警政厅。
他已经几乎不眠不休地连续工作好几个日夜了,现在回去的结果只能是再被北京来的那帮人缠上、连个安稳觉都睡不好,身体怎么撑得住?
张颂成抿了抿嘴、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妥,为难半晌后终于还是大着胆子开了口,试探地说:“将军……今天上午白小姐派人来送过话,说官邸那边差不多收拾好了,请您回去看看。”
这是张左副最聪明的小心思,指望借那位白小姐的光来劝将军休息,却不知眼下他们将军根本无法见她,因为他尚且不知道该如何解决她哥哥的问题,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能否阻止对方被人杀害。
他于是继续着沉默,车内的空气绷得更紧、连一向不太通人情世故的褚元都察觉到了气氛的异常,只觉得今夜的将军似乎格外疲惫。
又……格外迷茫。
车子终于开进了警政厅森严的铁门。
威严的建筑直到此刻依然灯火通明,每一个窗口里都藏着一双贪得无厌的眼睛,它们在黑夜中无声地窥伺、等待最好的时机到来,一旦发现机会就会扑上来把那位年轻的巡阅使将军撕扯成碎片,没人会在意他的功勋和忠诚,他们想得到的只有近在咫尺令人垂涎的暴利。
他沉默地注视着这些窗口,在车子停稳后一言不发地下了车,春夏之交的晚风已经不再有凉意,就像他走进门厅时看到的那个女人的眼睛一样缠绵温存。
“你怎么才回来?”
她看到他时眼前一亮,接着就快步向他走过来,美丽的裙摆微微摇晃,一边靠近一边甜美地向他抱怨。
“……我都等了你好久了。”
第146章 慰藉 她不讲道理地伸出小手捂住他的眼……
见到白清嘉的那一刻他忽而有些怔愣, 仿佛一个人突然被从悬浮的半空拉回地面、一个极其柔软和煦的世界出现了,那么贴近、那么真切。
他甚至忘了要拥抱她、连句招呼都没打,只站在门厅明亮的灯光下看着她走近, 这惹得女人十分不满, 等走到跟前了又委屈起来, 看着男人说:“你怎么不说话?……是不高兴看到我来?”
“你以为是我愿意来的么?”她生气地抱起了手臂, 眉头都皱起来了,“还不都要怪你一个多礼拜不回家?张副官说你不吃饭不睡觉的, 眼看着就要累死了。”
跟在将军身后的张颂成看到白小姐来原本是一脸喜色,如今一听被人卖了就又苦起了脸、唯恐将军嫌他嘴碎搬弄是非,正缩着脖子等训,下一刻却见将军伸手把那位小姐圈进了怀里, 顿时心里一松、又忍不住偷看了两眼,接着拉着不懂眼色的褚元退开几步,将门厅留给他们了。
白清嘉的小脾气已被男人这突然的一抱消去了大半, 过一会儿又听到他声音低低地说:“没有……我很高兴。”
气息很温热, 又带着掩饰不住的倦意。
她叹了口气、不想再跟他闹了,安静地让他抱了一会儿后便仰起头看着他笑了笑, 说:“我带了晚餐来——你吃过了么?要不要一起?”
其实他刚刚已经在日本会馆吃过了, 可此时却还是毫不犹豫地应了一声“好”,她又高兴起来,扭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警政厅,问:“这里我不方便进的吧?咱们去车上?”
他挑了挑眉, 径直低头牵起了她的手,一边穿过门厅向里面走一边说:“没关系,来吧。”
威严肃穆的警政厅多少是有些骇人的。
长长的走廊寂静无声,偶尔遇到一些开着门的会议室才会听到里面传来议论争执的声音, 持枪站岗的士兵随处可见,都像活着的石像一样面无表情。
他的办公室在走廊最深处,很大很宽敞,宽大的办公桌上堆叠着厚厚的电报和公文,全被整理得干干净净,就像他的为人一样谨笃规矩;桌子对面有一个长沙发和一张方茶几,平时也许是用来接待访客的,眼下却随意搭着一条薄毯,近来他就这样潦草地在这里休息。
她饶有兴致地四处打量,而他已经在为她收拾坐的地方了,没过多久就将沙发上的毯子叠了起来,请她过去坐。
【请收藏本站】提供的《饮冰》140-160
这办公室实在有些乏味、没太多可看的,她于是也收回了目光坐到了茶几边,一边拆开自己带来的餐点一边对他说:“我去德兴馆本来是想买些时鲜,血蚶、鲜蛏之类的,后来又怕带过来泛腥,干脆就换成这些了——你尝尝,看还合口味么?”
她似乎真是怕他饿着,一口气带来了许多佳肴,油淋乳鸽、象牙菩鱼、素炒杏边笋再并上一碗虾子馄饨,热气腾腾香气扑鼻,再周到体贴也没有。
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低头帮她拆出筷子,说:“都好——一起吃。”
她也是饥肠辘辘,跟他又不必客气,接过筷子后便当先去夹鱼吃,入口后又像个老饕一般微微眯起眼细细品评,过了一会儿才说:“倒是不腥,只是也没什么特别,也就这鱼肉质不错,听说是杭州七里塘特产清水鱼的隽品——你觉得怎么样?”
他是不讲究这些的,只觉得她一边吃东西一边挑剔的样子十分可爱,顺着她的劝也夹了一块鱼肉,深感其比今夜吃的日式餐点更为适口,于是说:“我觉得……不错。”
她笑了、觉得他好糊弄,一边拿小碗给他盛馄饨一边又随口说:“我二哥一直说我毛病多难伺候,没想到却喜欢上你这么好说话的人,也是好笑……”
一听她提起白清远徐冰砚便眉眼一动,拿着筷子的手也微微紧了紧,她很快察觉了他不同寻常的沉默,遂问:“怎么?”
他摇头说没事,接过了她递给他的馄饨,热气在他眼前蒸腾,他却迟迟没有拿起碗里的汤匙。
“说起你二哥……”他忽然语气平整地开了口,神情很自然,“他最近在忙么?”
她听言神情一顿,接着眼睛微微垂了下去
\/阅|读|模|式|内|容|加|载|不|完|整|,退出可阅读完整内容|点|击|屏|幕|中|间可|退|出|阅-读|模|式|.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第4页/共5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