扯下来,气得她反手一巴掌扇在他身上。
闹腾的动静不小,惊起满院子的人。
兰夏和鹿鸣两个都趿鞋急跑出来,惊喊:“娘子怎么了?”
见到她们两个,谢明裳反倒冷静下去几分,也不试图爬窗进屋了,拍拍裙摆沾染的灰尘。
“去马场一趟就能回来睡觉?万一你还是不满意呢?”
萧挽风从地上捡起弯刀,拍去灰尘,再度递来面前:“牵你的得意,上马再出一次刀。之后让你回来睡觉。”
谢明裳提起弯刀,转身就往院子外走。
直接去马厩牵出得意,翻身上马,积攒的怒气不减反加,快马直奔马场而去。
今夜是个下弦月,浓云星淡,月色时隐时现。
她急奔去马场时,黑马乌钩已经等候在场地中。
萧挽风依旧提了一杆长木枪,木枪尖以布包裹,催动缰绳,沿着马场木栅栏缓慢小跑。
谢明裳又累又倦,满肚子的无名火,手背往后重重击打马臀,喝道:“驾——!”得意嘶鸣着腾空跨越过木栅栏,直奔黑马而去。
奔近五步时,谢明裳一句废话不说,直接挥刀。
黑暗的马场骤然出现一大片扇形雪亮弧光。由下而上,从胸腹直撩咽喉。
这是她积蓄了半夜的愤怒和燥火的一刀。挥刀出去的刹那,她自己都没多想,也丝毫没留情。
嗡——一声闷响。
木长杆再度被削断,枪尖掉落沙地。
然而那一刀的刀势丝毫不停,借着奔马的力道,雪亮的刀光如涨潮的潮水般往前席卷而去,从下往上直撩咽喉。
等谢明裳意识到自己含怒挥出的这一刀的威力时,瞳孔骤然收缩。
被这样的刀近了身,一刀就能将对手开膛破肚!河间王今夜没有穿甲!
但刀势已出,强行收也收不回了。电光火石间,对面的长木枪头被削断,咕噜噜掉落沙地,人却并未勒马避
让,反倒纵马迎面直上!
两边马匹交错的同时,萧挽风抽出腰刀,铛—一声大响,挡住这险些开膛破腹的一刀。
他的臂力大得多,两边刀撞在一处,谢明裳整条手臂都被震得又酸又麻。力竭手松,弯刀掉落地上。
“呀!”她知道这马场铺的泥沙有多脏,急忙踩蹬下马,把泥里滚得脏兮兮的弯刀捧在手里。
马蹄小跑奔向身侧,得意乌溜溜的大眼睛注视着她,低头拱了她一下。
无声地催促,催促她上马去。
谢明裳心里涌起古怪的熟悉的感觉。
分明这是她头一次踏足马场,脏乱狭小,绝不是她喜欢的地方,手臂脱力发麻到失去知觉,但不知为什么,心头升起的喜悦的感觉挥之不去。
奔马挥出的那一刀,让她感觉痛快。不,痛快这个词还不够形容,那一刀让她十分的畅快。由内而外地畅快。
仿佛长久凝滞在体内的某种阻力,骤然脱出身体。她感觉到了轻盈。
但等她回过神时,又发现“轻盈”其实描绘的是心头的感觉,而不是身体。
她浑身都脱了力。发麻的手在发抖,几乎抱不住刀。
裙摆早就在沙地上拖脏了。她索性直接坐在马场泥泞的地上,抚摸着得意拱来拱去的大脑袋,抬起头,仰望着头顶云层间隐现的弯月,月下几棵光秃秃的胡杨木,枝杈树影对着天。
又一匹马缓慢地小跑到她面前。她坐在泥泞的黄沙泥土当中,马儿挤挤挨挨蹭着她,怀里抱着灰扑扑的刀,出神地凝望夜幕天空。
黑马上的郎君低头注视着她。
惊险之极地躲过那致命一刀,萧挽风什么也没说,从马背上伸手拉她起身。
谢明裳脱力的手臂还在时不时抖一下。被他牢牢攥住,从地上拉起。
起身后她才留意到他右边的衣袖被刀割破了长长一道口子。也不知人受伤了没有。
形状漂亮的嘴唇翕动几下,想笑他没挡住刀,又想和他解释她自己也不知怎么挥出的那一刀。
但真正开口说出的却是:“可以回了么?好累。”
两匹马沿着王府青石道前后慢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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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入卧寝间已三更末。谢明裳累透了,也脏透了。
她只来得及把落满泥点的长裙扒下,只穿单衣扑倒在床上,心里嘀咕着“真是个乱七八糟的晚上……”
人沉沉地睡了过去。
东间的灯光在夜里持续亮着。屏风后显露人影。
萧挽风褪去外袍,把右小臂一道细而长的刀伤仔细包扎妥当,重新换了身干净衣裳。
黑暗内室里的人早已睡沉了。
她习惯侧身抱着软枕睡觉,少女单薄而优美的肩胛轮廓在月色下随着呼吸细微起伏着。
他凝视片刻,把搂抱得过紧的药枕从口鼻间拉开一点点,手指探去鼻下,听她的呼吸。
呼吸均匀而平缓,人陷入熟睡中。比起刚来那阵子细而急促、时断时续的呼吸,情况好得太多了,已不怎么像病中。
他默数了二十下,食指收了回去。
视线里又出现刚才那道雪亮如潮水拍岸的刀光。
人无畏,刀无惧。带足了一往无前的磅礴勇气。
她骨子里从未变过,出刀从不留后手。哪怕人已忘了,但身体还记着。
庭院里瞻前顾后、出手迟疑的那一刀,不是她的刀。
马背上疾冲而来的那一刀才是。
那是他们当年关外并肩摸爬滚打时,她在戈壁斩杀头狼、救下他性命的一刀。
第44章 第 44 章 殿下这右手,到底怎么了……
萧挽风这几日出入朝廷, 右手臂突然不能用了,偶尔需要动笔都左手提字。
散出去的帖子署名改用一笔古怪的狗爬字,倒叫最近接到帖子的朝臣心下惶惶不安。
宫里这日中午留膳, 当着圣上面前, 萧挽风还是用左手拿的筷子。奉德帝的眼神飘来几次,他只当没看见。
没过多久, 冯喜亲自过来替他布膳,当面问了一句, “殿下这右手……到底怎么了?”
萧挽风便挽起宽大的朝服袖口, 露出纱布层层包裹的精壮小臂。
纯白纱布早晨起身那阵子换的,到中午时, 表层渗出星星点点的血迹。
“哎哟。”冯喜惊道:“怎么伤着这么大一道伤口!好大的胆子,谁敢伤了殿下贵体!”
萧挽风把袖口拢起, 继续用左手筷夹菜:“冯公公,别问。”
“怎么回事。” 奉德帝状似不在意地开口闲问:“莫非是带入京的亲兵操练时误伤了你?”
皇帝开口亲问,萧挽风便放下筷子回禀。
“亲兵哪能伤了臣?是臣的后院人。皇兄恕罪, 家丑不可外扬。”
御座高处飘过来的眼神更见兴致。
“朕记得你的后院人统共也就一个?前两个月宫宴领回去的谢氏女?怎么, 这次又是她闹出事端?”
萧挽风明显没有吃喝佳肴的情绪了, 开始停筷喝闷酒。
整壶美酒下肚后,带几分醉意一拍桌案, 神色冰冷道:
“虽说美人多刺,谢崇山这女儿,骄纵太过!见她体弱多病, 宠得多了些, 倒把她宠得无法无天,对臣也敢拔刀。皇兄不必多问,臣心中自有计较。”
奉德帝听得大笑。笑完道:“圣人曰, 惟女子和小人难养也。近之不逊,远之则怨。五弟啊,你把后院人放得太近了。” 说罢举杯。
两人遥遥互相敬酒。萧挽风道:“谢皇兄教诲。”
奉德帝笑着摆手:“后院小事哪值得教诲二字。”
奉德帝今日宫中设宴,当然不是来叙兄弟情谊的。酒过三巡,把话题引去关键处。
“虎牢关战事不利,谢崇山此人堪不堪用,朕还在观其后续。五弟,谢崇山这次上书请战,请求朝廷拨五万精兵,朕只拨给他三万。你觉得谢崇山领三万兵,可还能抵挡得住辽东王叛军?”
萧挽风略一沉吟,并不直接答是否,只陈述事实。
“谢崇山打法稳健,镇守关外多年的战役,也都以防守居多。给他三万兵,外加虎牢雄关天险,以他的打法,把叛军在虎牢关下拖上一年半载,应不成问题。”
“拖上一年半载”六个字,奉德帝显然不大喜欢,听着听着,嘴角便挂下去了。
“整年战事太久了。”奉德帝沉沉地道。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朝野如今闭口不提五年前令先帝北狩的那场龙骨山之战。朕也不提,唯恐伤及了先帝颜面。但不得不说,龙骨山之战遗毒甚广,不止朝廷损兵折将,更亏空了国库。朕这个临危受命的天子,伤神哪。”
萧挽风边饮酒边听着。
相比于他的无动于衷,奉德帝那处慷慨顿挫,说到伤感处还落了泪。
“朕看兵书写道:临阵换将不祥。朕无意承担不祥。既然启用了谢崇山,先不换他。但五弟你擅长奇袭,可有速战速决的法子?”
萧挽风放下酒杯,目光盯着殿内红柱,看似陷入漫长的思索。
“镇守朔州大营的威武将军唐彦真,擅长轻骑奇袭。可调派入关,召为前锋营主将,辅佐谢崇山的稳健打法,或有奇效。”
奉德帝拍案赞叹,当场吩咐中书省拟旨,召唐彦真入京。
皇家兄弟亲亲热热地喝过几轮酒,萧挽风满身酒气地出殿去。受伤的右臂依旧藏在袖中不动弹。
内殿大屏风后转出林相。
目光带深思,注视着萧挽风远处的背影。
奉德帝垂着眼皮喝茶。
“林相这次料错了。河间王并未举荐自己领兵,而是推举了一名擅长奇袭的大将调派去谢崇山麾下。以奇兵辅佐防守,一奇一正,相辅相成……林相,河间王的提议乃忠臣谏言啊。”
林相并不多辩解,长揖拜下谢罪。
“老臣惶恐。但说起擅长奇袭之将帅才,河间王自己才是朝中武臣第一。自从入京后,河间王却从未请战过一次。”
“刚才见河间王手臂受伤,之前也听闻身有旧疾,入京养病……不知河间王是否当真身体有恙,不能领兵,因此才荐举他人?”
奉德帝垂着眼皮,视线盯着碧绿色的茶汤久久不动。
林相没有说错。河间王的关陇四大捷,倒有三场是轻兵长途奇袭,以弱胜强之战。
朝中论起擅长奇袭的将帅才,头一个要数河间王自己。
他为何不举荐自己?反倒举荐起远在关外的大将?
不愿?还是不能?
殿里沉寂良久,直到窗外一声流水竹筒倒转的脆响,奉德帝惊醒般道:“退下。”
——
暑热多日的京城,这天淅淅沥沥下了整天的小雨,天气骤然凉爽下来。
谢明裳的药酒葫芦见了底。
王府长史严陆卿亲自跑了一趟城西李郎中的药铺。倒不是为了询问女子香膏这等小事,而是打算重金把虎骨药酒的药方子买下。
谁知重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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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用,开价到五十两金,依旧被李郎中坚决地拒绝了,只愿意以二十两银的价钱继续卖他一葫芦药酒。
严陆卿想不通这人如何想的,纳闷地提一葫芦药酒回城北王府。半路停车在京城极出名的祥凤斋,买了许多女子香膏带回,直接送来谢明裳的主院。
今日户外落雨,出门浇成落汤鸡,屋里的三个小娘子都围坐在东间。
严陆卿敲门转过东间的屏风,头一眼瞧见谢明裳正在摆弄的东西,心里突地一跳。
她在摆弄萧挽风留在东间的大沙盘。
三尺见方的大沙盘捏出蜿蜒起伏的地势,标注城池河流。
京城城墙位于沙盘西边,往东两百里便是京城东侧的屏障虎牢关,浣河在虎牢关下蜿蜒流过。
上游下游互成犄角的两座小城,东河城,聚凤城,已经落入叛军之手。
虎牢关下的浣河水流湍急,以天然地形隔绝两军。浣河东岸驻扎着叛军大营,浣河以西是她父亲谢崇山领的三万精兵。
谢明裳手里捏着代表她父亲驻扎地的红色小旗,在沙盘上东一下西一处地扎出四五个小洞。
严陆卿急忙把扎去浣河上游的红色小旗拔起,插回原处。
“事关军情战事,不好供娘子玩耍的。”
严陆卿奉上药酒葫芦,又打开朱漆镶贝母片的名贵方木盒,捧出八盒做工精致的鎏金纹小圆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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