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墨叫到了跟前,问她们可想要嫁人。
前世也约莫是在这个时候,见这两个跟了她多年的姑娘已然二十出头,老大不小,恐不好再继续耽误下去,她生了将她们送出宫嫁人的想法。
书砚乍一听得这话,眼眶一下便红了,哽咽道:“娘娘,你不要我们了吗?”
裴芸闻言微愣了一下,这倒是和前世不大一样,她记得,前世书砚是沉默了许久,旋即点了头。
倒也是,那时的她生下谌儿,便一直郁郁寡欢,脾性也很是不好,烦躁上头,有时甚至会对殿内的宫人们发怒,甚至书砚书墨也不例外,想来书砚是怕了,才会选择离开她的身边。
但这一世不同,书砚跪在她跟前,哭得涕泗横流,“娘娘,奴婢不走,娘娘对我这般好,奴婢要一辈子伺候娘娘。”
她这副样子好似裴芸要抛弃她一般,反惹得裴芸有些哭笑不得。
她一把将书砚拉起来,掏出帕子给她擦拭眼泪,“是嫁人,又不是将你们赶出宫去,怎哭成这样。”
她无奈地看向书墨,询问她的意思,书墨亦摇了摇头,“奴婢也想跟着娘娘,这嫁了人不就是要伺候男人一辈子,运气不好些,照顾的何止一个男人,还有他的一家老小,总不如待在娘娘身边自在。”
前世书墨并未对她说过这番话,而今听得,裴芸不由得感叹,这丫头想得倒是通透。
书砚亦抽着鼻子点了点头,“书墨说得对,奴婢也是这么想的。”
裴芸看她哭得跟花猫似的,愈发忍俊不禁。
她若真是这般想的,那她前世究竟有多么可怕,才让她宁愿选择嫁人都不想留下。
不过这样也好,书墨行事稳重,正好留在东宫替她看顾着,而书砚脑子活,嘴巴也厉害,跟着她外出正合适。
至于书砚嫁人的事……
往后寻了机会,让她见见前世的夫君,若她还有那意思,便再行撮合,不行就继续留在她身边,总不好因为这一世的改变耽误了她原本的幸福。
是夜,裴芸并未怎么睡,她估摸着时辰,赫然尖叫了一声,旋即一把打翻了床榻未点的灯盏。
在外守夜的宫人听得动静,急急推门而入,便见太子妃拥被坐在榻上,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像是被魇着了。
那宫人年岁尚小,头回遇到这般情况,一时间手足无措,忙将书砚书墨喊了起来,书墨披着衣裳,伺候裴芸饮了水,问她做了什么噩梦。
裴芸一副恹恹的样子,只道是梦到了太子。
书墨便有了数,说了些安慰的话,又问可要请太医,裴芸摇了摇头,她便将裴芸抚睡下了。
夜半闹了这么一遭,裴芸翌日起来,就有些精神不济,面色略显苍白,可她要的就是这般,还要让整个东宫都知晓她昨夜做了噩梦。
她又特意挑了身颜色浅淡的衣裳,越发衬得她憔悴不已。
书砚书墨叫她闹得昨夜没有睡好,她便任由两人睡着,大清早带了个宫人,急急往太后的慈寿宫去了。
*
十月十一,樾州府衙。
近酉时,已是暮色四合,霞染半天。
李长晔剑眉紧蹙,坐在桌案前,仍在不停地翻阅这几日衙内书吏记录的,那些失踪百姓家眷的口述。
虽他心下早有准备,但直到来到此处,命衙役挨家挨户询问近日可有失踪之人,才发现未曾上报的足有三十余人。
这还仅仅只是查了下属大半的县城而已。
未记入的恐远不止这个数。
且奇怪的是,那些失踪的尽是些壮年男子。
这些人,有些失踪了几个月,有些人失踪了二三十日,但无一回返。
若说是劫财杀人,这都是些贫穷的百姓,又有何好劫的呢。
虽快马加鞭,但花在路上的日子就足有十日之久,抵达樾州的这大半个月来,李长晔一边派人去各处寻找失踪之人的踪迹,一边欲从这些文书中,找到些蛛丝马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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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这些失踪的人,樾州下属各县都有所分布,除却都是年轻的壮年男子这一共同特点外,根本寻不到太多相似之处。
且樾州周遭群山环绕,绵延不绝,地势复杂广阔,就算要寻,也根本不知从何入手。
当真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消失地未免太过干净。
李长晔只觉头疼得厉害。
樾州知府张铖至候在桌案旁,是坐也不敢坐,只能拖着那摔折绑了木板的手臂,心惊胆战地在一旁立着。
其实他这手臂伤得也不算太严重,但可不能不严重,打听闻太子要到这樾州来查案,他便日夜难眠,惴惴不安。
也不知是底下哪个不长眼的,不过是失踪了几个人而已,有何好大惊小怪,竟是把此事报到了御前,反显得他这个知府尸位素餐,敷衍塞责了。
故而在太子来前几日,他刻意爬上了后院那棵高大的枣树,自上头跌下来,成功伤了这条左臂。
待太子来时,正好谎称是心急之下,进山寻那些失踪之人摔的。
张铖至看着府衙外薄暮冥冥,天色渐晚,不由在心下念叨。
这太子怎跟铁打的一般,一日到头都在为着这桩失踪案而奔波。
他本欲讨好太子,还提前命人寻来樾州貌美的女子以侍婢的身份近身伺候,不想竟都被太子送了回来。
那跟着太子的常内侍,只说殿下不需要,让他往后莫要再送。
张铖至左思右想,觉得这太子也是男人,就算表面看着清冷,但男人嘛,骨子里哪有不好女色的。
太子之所以不要,那定是他送的人不对。
为此,张铖至还特意托人去京城那厢打听,还真让他打听到了些重要的消息,拿到了一幅画像,想必依着那相貌去寻,寻来的人太子定不会不要。
这哄得太子高兴了,他这顶乌纱帽便还能保得住。
张铖至余光一扫,瞥见一家仆站在门外对他点了点头,他便谄媚地笑着,恭恭敬敬道:“殿下,您累了一日,微臣命人在后院备了饭菜,您且去用些,早点歇下吧。”
见太子凌厉的眸光扫来,张铖至身子骤然一僵,忙解释道:“殿下放心,都是些朴素的家常菜。”
他可不敢再为了这位太子殿下在府中大摆筵席,还要冷汗涟涟地被太子沉声问“张大人一年俸禄几何,倒是颇懂得享乐”。
李长晔神色这才缓了些,他看得眼睛都花了,不由得合眸揉了揉眉心,一旁侍候着的常禄看着实在心疼,亦劝道:“殿下,您已有几日不曾睡好了,您忘了,太子妃嘱咐过您,切记保重身子。”
提及裴芸,李长晔睁开眼,视线不自觉落在腰间的青竹香囊上。
上次裴栩安那事后,他并未将它摘下来。
他已然想通,不管这香囊当初是预备给谁的,但而今既然给了他,那便是他的。
也不知裴氏怎么样了,谌儿的周晬已过去了好一阵,她一人操持宴席想必很是辛苦。
那日离京后,他便愈发后悔,当时不该顾及良多,她是他的妻子,就是在外人面前抱了,也没有什么。
李长晔知道,他是有些想她了,也不知前几日他匀出闲来写的家书,她何时才能收到,又何时能收到她的回信。
看这案子的棘手程度,恐还需一段时日他方能返回京城。
李长晔站起身,“走吧。”
常禄便知只有提起这太子妃才能劝得动太子,忙跟在后头。
张铖至站在原地,恭送太子往府衙后宅的方向而去,这才彻底松懈下来,虽得太子还未登基,但这大半个月多来,他也算是尝试到了所谓“伴君如伴虎”的提心吊胆的滋味。
李长晔虽居于府衙后宅,但他居住的院落周遭守卫的皆是他自己从京城带来的人,在外,他信不过旁人。
才踏进那紫竹苑,李长晔一眼便瞧见院中站着一个女子。
她背对着他,着一身长斗篷,抬首似在打量这整个院落。
跟在后头的常禄不知主子缘何突然停下脚步,抬头一看,不由得呼吸一滞,心道那位张知府就是个蠢货,先头他都提醒过他不要再往太子院里送人,谁料他不但不听,居然还要继续找死。
李长晔一言不发,只冷冷回首看了常禄一眼,表明了意思,便径自往一旁的西厢房而去。
然才走了几步,一道婉约动听的嗓音在背后响起。
“殿下。”
李长晔身子一凛,蓦然定在了原地,这声儿何其熟悉,大抵是他做梦都想听到的声音。
只是这声音绝无可能出现在这里。
李长晔的眸光骤然沉冷下来,若一把利刃,甚至有隐隐杀意在其间浮动。
他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恶心。
那张铖至,是他太过纵容他了。
竟令他寻了个与她声音如此相似的女子,试图诱惑于他。
可裴氏便是裴氏,绝无人能够代替。
李长晔一身戾气散出来,他折身,倒要看看那张铖至寻的人能与裴氏有几分相像。
却见得那女子缓缓摘下遮盖了大半面容的风帽,一双杏眸潋滟生辉,她对着他嫣然一笑,朱唇微张,似是调侃般开口。
“不过一月多不见,殿下怎就不认得臣妾了?”
第45章 夫君
李长晔面上的冰雪一瞬间彻底消融,他薄唇微张,怔怔地看着裴芸,似不敢相信,以为仍身处梦中。
书砚自主屋出来时,便见她家娘娘正与太子殿下相对而立,气氛格外安静,她忍不住出声道:“娘娘,奴婢都将东西收拾好了。”
裴芸低低“嗯”了一声,再看向太子,心道他倒是比她想像的还要平静,看来对她来此也并非多么欢喜。
“殿下。”她余光瞥向主屋圆桌上摆的饭菜,讪讪道,“臣妾有些饿了。”
为赶在今日抵达,午间马车也未停,她只在车上吃了些难咽的干粮,而今腹中实在空得厉害。
李长晔这才回过神,转头吩咐常禄,“让灶房再添两道好菜。”
常禄忙应声去办。
打看到裴芸,常禄登时喜上眉梢,虽不知太子妃怎突然来了樾州,但这于他而言,可是天大的好事,主子心情好了,他们做奴才的才不必时时刻刻提着一颗心。
用膳前,裴芸脱下了外头那件斗篷,又用书砚打来的热水净了面和手,方才在那圆桌前坐下。
常禄是跑着去的灶房,因张铖至早就吩咐底下说,府内来了贵客,得时时伺候着,绝不能有所怠慢,故而灶房一听要添菜,忙将原给主子们炖的鸡汤及一碗红烧狮子头送了过来。
鸡汤尚且冒着热气儿,李长晔舀了几勺至汤碗里,递给裴芸,暖呼呼的鸡汤下肚,霎时抚慰了裴芸的五脏六腑,通身都舒畅了。
见她吃得差不多,李长晔才问:“怎突然来了?”
裴芸搁下碗筷,低声答:“谌儿周晬后不久,臣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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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夜里做了个极为可怕的梦,梦见……”
言至此,她忽而看了太子一眼,旋即飞快垂下眼眸,“梦见了殿下……”
见她面露赧赧,李长晔心下微动,似教那羽尾挠了一般,生出丝丝氧意。
虽话未说完,但他已然明白她来此的缘由。
想是做了什么有关他出事的梦,担忧不已这才赶来了此处。
李长晔也说不清心下是个什么滋味,但只消一想到她是为他而来,便有一股子悸动怎也压不住。
裴芸继续道:“及至第二日,臣妾心下仍是不安,就去了慈孝宫寻皇祖母,道了此事,说臣妾想来殿下这儿看看,不然只怕寝食难安,皇祖母就向父皇要了几个御林军的好手,一路护送臣妾来到了此处。”
裴芸原以为光是做了个梦,便想去寻太子,太后怕是很难同意,毕竟此事听起来多少荒谬。
但不想太后听罢答应得格外痛快,还叫她不必担心东宫诸务,两个孩子她也会多加照拂。
裴芸疑惑,但李长晔一听便知,定是因着他上回撒的谎,他皇祖母希望裴氏早些再怀个孩子,才巴不得让裴氏赶紧过来。
膳罢,李长晔转而去了西厢房,道还有些文书要看,让她早点歇下。
裴芸倒不怎么累,她在马车上闲来无事,睡了好一会儿,而今是一点睡意也无。
常禄提前命人烧了热水,方便书砚伺候裴芸沐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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