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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100-110(第3页/共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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抖一下。

    她听到母亲在远处高声喝问:“叫贺风陵出来说话!”

    她已经整年没看到父亲了。

    铁甲军的铠甲又过于厚重,套在盔甲里的人到底是哪个,如果不除下头盔,难以分辨。

    以至于她难以确定,被她箭尖所指的这位身材魁梧的将军……会不会是阿父?

    石缝里的箭尖悄悄缩了回去。

    她想,如果是阿父的话,娘在对面喊话,阿父一定会拍马过去说话的。

    只要把兜鍪摘下,让她看一眼;哪怕不摘兜鍪,只要说两句话——她就能笃定马上的魁梧将军是不是阿父了。

    哪怕不是阿父——也是阿父一手创建的铁甲军麾下的将军。哪有不认识阿娘的?

    那年她十四岁。

    把很多事想得天真。

    所以,之后发生的事,大出她的意料之外。

    小山坡上的魁梧将军既没有摘下兜鍪表明身份,更没有拍马上去和母亲说话,只站在原处,冷冷地注视远处喊话的母亲片刻,决然地往下一挥手——

    攻击鼓声响起。

    铁甲军收到来自主将的冲锋令。

    漫山遍野都是喊杀之声。山野半融化的雪水融进了汩汩流淌的血水,在她的视野里,化作满地粉红。

    战场上发出一声悲痛的呼喊。

    属于少女的清脆的嗓音,在惊恐和愤怒当中变了调,她愤怒大喊的同时,手中箭矢离弦飞出!

    八十步距离。

    箭尖笔直射中侧脖颈。斜插入颈项。鲜血喷溅。

    那将军再坐不住马,身躯摇晃几下,滚落山坡。

    护卫亲兵惊恐大喊起来。他们发现了上方石缝趴着的人影,箭矢如雨,谢明裳飞快地往石缝另一头攀爬。

    她要去救母亲。

    混乱的战场已经倒下不少尸体,突然间,耳边响起一阵大喊!

    她本能地回头眺望,不知族中哪位勇士,在混乱中拍马冲上阵前,一刀割下了中箭将领的人头,高高举起示众,又很快淹没在长枪阵里。

    双方战士交错拼杀,仿佛两个方向的潮水冲撞在一处,满江碎沫。

    鼓声惊天动地。

    铁甲军集结冲锋。长枪冲锋之处,攻势难以抵挡。活人仿佛田里待收割的稻子那般齐刷刷地倒下,以至于显出可怖。

    谢明裳奔跑在漫山遍野的混乱里,和一名斜刺里冲出来的铁甲军几乎撞了个满怀。

    那名铁甲军一把抓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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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要动。”铁甲军隔着盔甲和她嗡嗡地喊:“你娘活不成了,你不要喊。”

    虽然隔了一整年不见,她在对方开口说话的头几个字就听出,是父亲帐下绰号“老秦头”的亲兵,骑术很好,可以一箭射下双雁,她有阵子整天跟他学骑射。

    她更加拼命地挣扎。满眼都是尸体,她早不想活了。

    老秦头把长矛挂回马鞍上,翻身下马,抽出腰刀,刀柄毫不留情地抽在她后脑勺上。

    谢明裳后脑重重地挨了一记。

    人瞬间昏迷过去。

    等她迷迷糊糊地醒来时,头晕得想吐,她发现自己被扔进一个大坑里。

    满坑都是铁甲军的尸体。

    冻土难挖。挖过的人都知道,积雪初融的季节,在关外山脚挖个埋尸坑多不容易。哪怕是战力精悍的铁甲军,也放弃了深埋安葬的想法,只浅浅挖一层,把战死的同袍整整齐齐埋进尸坑。

    尸体上穿戴的铁甲当然都被剥离了。谢明裳的左右摆着两具苍白的尸首。一具被砍断双腿,一具被割了喉。

    她身体上方也压了一具沉重的尸体。高且壮,手长脚长,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她的身形手脚被上方的魁梧尸体完全遮掩住了。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扔进铁甲军安葬自己将士的坑里。

    鼻下传来浓烈的血腥气息。她上方的尸体在滴滴答答的流血。

    鲜血浸湿她的衣裳。尸体受的致命伤似乎在右边胸腹,血流如泉涌,她的右手从手肘往下,几乎被浸泡在血水里。

    有人站在坑边,高声念送悼词。许多声音齐声高喊:“壮哉英魄,守卫八荒!”

    沙土从坑边洒了下来。

    谢明裳被重击过的后脑勺剧痛,身上沉重的尸体压得她喘不过气,抛下的沙土又令人窒息。她强撑着知觉动也不动,不久又昏迷过去。

    等她再度清醒时,周围已没有活人声响了。右手边的血已凝固。

    说来侥幸,她周围的沙土只落下薄薄一层。令她在昏迷中未窒息而死。

    夜幕降临山野。水银般流泻的月光下,她摇摇晃晃地扒出尸坑。

    压在她身上的魁梧尸首。是她认识的人。

    正是战场上一把抓住她,用刀柄把她打昏的老秦头。

    他身上的致命伤,是右腹部一处极深的刀伤。全身的血几乎从伤口流光了,尸体呈现苍白色。

    满山谷都是死去的族中战士尸体。谢明裳寻到了母亲的尸首,哭着寻来一把树叶子,覆盖在母亲临终前

    痛苦而失去了美丽的脸上,匆匆安葬了母亲。

    给母亲单独挖坑花了整夜。天明时,她在战场上意外地捡到了母亲的银鞘弯刀。

    做工精美的弯刀,居然没有获胜的铁甲军带走收做战利品,而是随随便便地扔在尸坑里。

    她万般珍惜,抓几把雪洗净弯刀血迹,紧握在手中。

    尸坑里的铁甲军尸体,有不少眼熟的面孔。她每年都偷偷跑去父亲的兵镇,认识不少人。许多人见面时都会说笑两句。

    被她射杀、又被族人割去头颅的魁梧将军,兜鍪下的脸孔,应该不是她阿父贺风陵。贺风陵武艺高强,不可能随随便便被个十四岁的半大少女射杀的,对不对?

    尸首其实就在坑里,她沿着尸坑反复绕了几圈,却最终没去翻看。不敢还是不愿?说不清。埋葬了母亲之后,她已经陷入极度的混乱中。

    最后,她只把老秦头的尸身摆放整齐,给他添了几抔沙土。

    浑浑噩噩地走出半里地。身上的鲜血气味太刺鼻。她把泡足了血的外裳扔了。

    母亲的骆驼跟了上来。

    ……

    久违的悲伤溢满胸腔。化作泪水,滴滴答答的落下。

    谢明裳盯着远处的铁甲军,甲子马。坐在身边的男人抬手给她擦拭,泪水却越擦越多。

    萧挽风察觉到不对,停下擦拭的手,改而抬起她下颌,近距离注视:“怎么了?”

    谢明裳哽咽得停不住。

    她怎么能把老秦头忘了这么久呢。

    征发铁甲军精锐出战,意在斩草除根。射杀了对方大将的自己,怎能在这场灭绝战役中幸存下来的呢。

    只需她冷静下来,稍微多想那么两刻钟,她就知道答案了。

    老秦头打晕了她。

    把她扔进尸坑,用他自己的尸身遮挡住她的身体。他不可能自己做到这点。必然有共同合谋的同伴。

    他们又怎么笃定昏迷不醒的小娘子突然醒来,发现自己在尸坑中,不会惊慌坏事呢。

    老秦头沉重的身躯覆盖在她身上时,腹腔的伤口始终在滴滴答答地流血。不知流了多久,直到她的右手肘到手腕全都泡在血泊中,流血始终没有停。

    老秦头躺进尸坑的时候……他还没死。

    一动不动地躺着,伪做尸体,护着她,防止她醒来乱动,掀翻了尸体,被人发觉。又在她昏迷不醒的期间,奋力扒开周围的沙土,避免昏迷中的她窒息。

    做完这一切,老秦头躺回坑里,残留的生命点点滴滴流逝,直到流血凝固,变作一具真的尸体。

    护下她一条命。

    谢明裳的胸腔深处发出一声剧烈抽噎。

    老秦头为什么拼死护下她性命?因为她是贺风陵的女儿。

    他一把抓住自己,说:“你娘活不成了,你不要喊。”

    他不是一个人。他身边还有其他秘密合谋的将士,他们共同效忠于父亲。救不了母亲,就拼死救下了她。

    策马站在小山坡上,冷酷下达攻击令的将领,极有可能不是她父亲!

    恨。无比浓烈的憎恨。她曾经深恨父亲。恨他一手创建的铁甲军。恨她曾认识的关内军镇上的每个人。

    但这份彻骨的痛恨里,又掺杂强烈的自我憎恨。被她一箭射杀、又被族人割去头颅的,到底是不是自己的父亲?

    尸首就在尸坑里,为什么连翻看尸首的勇气都没有?

    混乱、纠缠和怀疑,彻底堵住了她。如果说母亲的死亡让她怀念和悲伤,父亲的死亡,让她连回忆的勇气都没有。

    这段混乱而黑暗的记忆,被她刻意遗留在见不得光的暗处。

    不可触及,伤痕累累,被黑暗所蓄养,养成庞然大物。

    如今得以有机会重新审视混乱,她忽然惊觉,之前的种种怀疑,或许都是错的,不必要的。

    也许她射杀的并不是父亲。下令进攻、害死母亲的也不是父亲。

    仿佛淤积已久的堰塞湖,突然间降下雷电,撕裂淤塞。

    堰塞湖敞开大口子,积水倾泻而去。

    她有勇气追问了。

    她飞快地写:【我父亲贺风陵,死于何时,何处?】

    一个敢问,一个敢答。

    萧挽风并不隐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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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年前的三月,死于朔州。”

    “先帝亲征朔州期间,他寸步不离,守卫天子;也正是因为此。亲征大败时,贺风陵才百口莫辩,被打为国贼。”

    【但铁甲军三月出现在呼伦雪山,我母族的居所!】

    “确定是铁甲军?你须知道,亲征期间,所有兵马调拨权都归属天子。”

    “至少有一点可以确定。” 萧挽风盯着她的眼睛,斩钉截铁道:

    “你父亲,从二月到三月,从头至尾,寸步未离开朔州。”

    这句确定,足够了。

    谢明裳抬起头,夜幕明亮的月光落在白瓷般的脸颊上,泪水纵横。

    她噙着泪花微微而笑。

    她不敢深想的种种最坏的可能,其实都没有发生。没有背叛,没有杀妻,没有弑父。

    天底下最令人恐惧的事,往往不是事实,而发源于内心的黑暗。

    经常郁郁寡欢的中年男子的形象,忽地清晰起来。眉目沉郁而刚毅,并不多言。言出必践。

    父亲这辈子最大的一次食言,兴许便是向天子承诺征伐回纥部落;他一生中最狼狈的一段日子,便是在大漠里苦苦追寻负气出走的妻儿。

    萧挽风问了两遍都得不到回答,不再追问,只把滚滚而下的泪水用衣袖擦去。

    “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谢明裳想起了很多,很多。

    她张了张嘴。

    太久没有说话,以至于再度开口时,嗓音显得微弱而沙哑,几乎气声发音。

    “是你么?”

    萧挽风正在擦眼泪的动作顿住了。

    目光落在她翕动的唇上,确认地停驻片刻。

    谢明裳在重复问他:“是你么?”

    问得没头没尾,然而萧挽风不需要更多。

    三个字,足够了。这一刻,他已经等待得足够久。

    “是我。”他继续擦拭她湿漉漉的眼睫,沾湿的柔软脸颊:

    “二月走出雪山,你和我告别,让我牵走了雪钩。我继续往西南,绕过山麓,入凉州地界。”

    谢明裳委屈满腹:“你没来。”

    她等了他整个月。二月初等到三月初,直到族人出事,他都没来。

    为什么铁甲军精准地伏击了族人的居所?

    是父亲告密?被父亲麾下的将领们追踪?

    怀疑情绪最浓烈时,她甚至曾怀疑过,会不会是自己救下的少年,她无意中指给他族人的聚集地,被他告的密?

    谢明裳越想越气,抬高嗓音,气鼓鼓地重复:“你没来!”

    萧挽风放下衣袖,低下头,注视面前满腹委屈的小娘子。

    “我来了。”

    二月入凉州。只身一人,穿戴奇异,被当做奸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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